这次,米尔德里德是跑着去的。电视厅里吵吵嚷嚷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毕缇队长挑了一把最舒适的椅子坐了下来,红润的脸上一副平和的表情。他慢条斯理地点上他的黄铜烟斗,接着吐出一大口烟。“我想到我应该过来一趟,看看病人怎么样了。”
“你怎么猜到的?”
毕缇露出他特有的微笑,能看到他嘴里粉色的口香糖和一部分洁白的牙齿。“我全都知道了。你正要打电话给晚上请假。”
第三章 用之不尽的火柴盒
蒙泰戈坐在床上。
“行,”毕缇说,“晚上请假吧!”他仔细摆弄着他那个用之不尽的火柴盒,盖子上写着“品质保证:此点火装置可以使用一百万次”;接着,他心不在焉地划燃化学火柴,吹灭,划燃,吹灭,划燃,说几句话,又吹灭。他看着火苗,把它吹灭;他看着升起的烟。“你什么时候会恢复?”
“明天。也许后天。星期天。”
毕缇喷出一口烟。“每个消防队员,迟早都会这样。他们需要被理解,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需要了解我们这个职业的历史。他们不会像过去那样糊里糊涂不把它当回事。真该死。”喷出一口烟,“现在只有消防站里的头还记得。”又喷出一口烟。“我会让你了解的。”
米尔德里德坐立不安。
毕缇花了整整一分钟时间让自己进入状态,回想一下自己要说的内容。
“你问过,我们这个工作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怎么出现的,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嗯,我要说它是在一次所谓的‘内战’前后才真正开始的。尽管我们的纪律手册宣称开始得还要更早一些。事实上,直到照片出现,我们才把这一点弄得比较清楚。接着——二十世纪早期出现了动态照片。收音机。电视机。东西开始大批量生产。”
蒙泰戈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因为可以大批量生产,那些东西就变得比较普通了,”毕缇说,“书籍曾经吸引过一部分人,到处都有人看书。现在他们有能力寻求一点变化了。世界原来宽敞得很,但是后来却变得熙熙攘攘,到处都是眼睛、胳膊肘和嘴巴。人口成倍、三倍、四倍地往上增长。电影、收音机、杂志和书,都成为再普通不过的东西,你听懂了吗?”
“是的。”毕缇凝视着吐出的烟在空中变幻出的形状。“想象一下。十九世纪的人,他的马匹、猎犬和马车,动作慢条斯理。接着,二十世纪,相机的速度大大提高。书本内容删得更短。精华本。文摘本。各种小报。所有一切快得令人窒息,匆匆结尾。”
“匆匆结尾,”米尔德里德点了点头。
“名著被删减成十五分钟的电台话剧,接着又被删成两分钟的图书专栏,最后紧缩成词典上十到十二行的文字概要。当然,我有点夸大其词了。词典是用来参考的。但是,有很多人他们对《哈姆雷特》的唯一所知(你当然知道这本书名,蒙泰戈;但是对你,蒙泰戈太太,它可能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传闻)他们对《哈姆雷特》的唯一所知,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就是某本书上的一页文摘,那本书还宣称:现在你终于可以阅读所有名著,与你的邻居并驾齐驱。你认识到了吗?从育儿室到大学,再回到育儿室;这就是过去五个多世纪里的知识模式。”
米尔德里德站起身,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把东西拿起来又放下。毕缇没去睬她,接着往下讲:
“电影的速度也加快了,蒙泰戈。嘀嗒,照片,看见,眼睛,现在,电影,这里,那里,飞快,脚步,上下,里外,为什么,怎么样,是谁,是什么,在哪里,嗯?哈!叭!
哗!哐,乒,乓,嘭!文摘之文摘,文摘之文摘之文摘。政治?一栏话,两句话,一个标题!接着,半空中,全都消失不见了!出版商、开发商、广播员的巨手把人们的思想摆弄得团团转,飞速旋转的离心机把一切不必要的、浪费时间的思想全都甩了出去!“
米尔德里德在整理床单。她过来拍打枕头,蒙泰戈感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现在,她正在拉他的肩膀让他动一动,好让她把枕头拿出来,整理好再放回去。她可能会大叫一声,惊骇地盯着他,或者她只会把手伸进去,然后问,“这是什么?”接着,天真无邪地举起那本藏着的书。
“上学的时间也越来越短,纪律放松了,哲学课、历史课、语言课都被废除了,英语和拼写也慢慢不受重视,最后终于几乎完全忽视。生活很仓促,工作很重要,快乐全在工作之外。除了按按钮、拉开关、拧螺母和螺钉以外,为什么还要学别的东西?”
“让我整理一下你的枕头,”米尔德里德说。
“不用!”蒙泰戈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