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说穿了,他和米尔德里德之间不是隔着一堵墙吗?确切说,不仅仅是一堵墙,到目前为止,是三堵!而且还很昂贵!还有那些叔叔阿姨、堂亲表亲、侄儿侄女、外甥外甥女,都活在那几堵墙里面,像一大群攀在树上叽里呱啦吵吵嚷嚷的猿猴,什么都没说出来,什么都没有,却还在不停地聒噪聒噪聒噪。打一开始,他就习惯叫他们亲戚。
“今天路易斯叔叔怎么样?”
“谁?”
“瑁迪阿姨呢?”
他脑子里关于米尔德里德最清晰的记忆,事实上是一个在没有树的森林里(多么奇怪!)的小女孩,或者应该说是一个在本来有树的草原上迷了路的小女孩,现在却坐在了“活客厅”的中央。活的客厅;现在看来这个名字还真起得不错。不管他什么时候进去,那些墙总在对米尔德里德说话。
“必须做点什么!”
“没错,必须做点什么!”
“嗯,我们别站着说话!”
“行!”
“我快气疯了,真想骂人!”
怒气从何而来?米尔德里德说不出来。谁生谁的气?米尔德里德不太清楚。他们要做些什么?嗯,米尔德里德说,等着瞧瞧吧。
他等着瞧。
墙上爆发出暴风雨般的巨大声响。音量大到振聋发聩,音乐轰击着他,震得他几乎全身骨头散架;他感到自己的下巴在颤抖,眼睛在脑袋上不停打颤。他正在遭受脑震荡的折磨。当音乐结束时,他觉得自己好像刚从悬崖上扔下来,在离心机里面转来转去,然后猛地弹到瀑布上方,往下坠,往下坠,坠入无尽的虚空,永远——都——不能——落到——底部——永远——永远——都——不太能——落到——底部……坠落的速度如此之快,四边空空荡荡无法触及……触不到……永远……都……触不到……什么都……触不到。
第四部 雷声渐渐隐去音乐彻底消失 第一章 黑暗的房间里
“好了,”米尔德里德说。
确实非同寻常。已经发生了什么。虽然墙上的人几乎没怎么动,也没有真正解决什么问题,你却有一种感觉:好像有人开了洗衣机,好像有一台巨型吸尘器把你吸了进去。你被淹没在音乐和刺耳的声音之中。他走出房间,大汗淋漓,几乎快要崩溃。在他身后,米尔德里德坐在椅子里,声音又再次响起:
“哈,现在一切都会好转的,”一位“阿姨”说。
“哦,别太肯定了,”一位“表亲”说。
“行了,别生气!”
“谁生气了?”
“你!”
“我吗?”
“你气疯了!”
“我为什么要气疯?”
“就是这样!”
“很好,”蒙泰戈大声说,“但是他们在疯些什么?这些都是什么人?那个女人是谁?那个男人是谁?他们是夫妻吗,离婚了,订婚了,还是别的什么?老天哪,什么都对不上号。”
“他们——”米尔德里德说。“嗯,他们——他们在争吵,你瞧。他们确实老吵架。你应该听听。我想他们结婚了。没错,他们结婚了。怎么啦?”
她不是说要尽快把三堵墙变成四堵墙来圆她的梦,就是絮絮叨叨地说那辆敞篷车;米尔德里德以每小时一百英里的时速横穿小镇,他冲她喊叫,她也喊叫着回答,两人都费力地要听清对方的话,但是耳朵里只有车子刺耳的呼啸声。
“至少把车速降到最小值!”他大声叫嚷。
“什么?”她大声喊道。
“把车速降到55,那个最小值!”他在吼叫。
“那个什么?”她在尖叫。
“车速!”他嚷道。她把车速提到每小时一百零五英里,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当他们从车子里出来的时候,她的耳朵里已经塞上了耳塞。
寂静。只有风在温柔地拂动。
“米尔德里德。”他在床上翻了个身。
他伸出手,把她耳朵里唱着歌的小东西拔了出来。“米尔德里德。米尔德里德?”
“嗯。”她的声音很轻。
他觉得自己是以电子形式嵌在声像墙里面的一个角色,嘴里说着话,但是声音却无法穿透那道水晶做的屏障。他只能打手势,希望她会朝他看,看见他在做什么。隔着那层玻璃,他们无法触及对方。
“米尔德里德,你认得我曾经对你说起得那个女孩吗?”
“什么女孩?”她快要睡着了。
“隔壁的那个女孩。”
“什么隔壁的女孩?”
“就是那个上中学的女孩。克拉丽丝,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