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甲板流动着,变成一只巨型塑料手掌,和血液一样温暖。它温柔地把玛达托在掌心,高高举起,让她能够直视它的屏幕。
“一切正常,玛达。一切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
这种说法肯定不对。正常情况下,她可以呼吸飞船内部的大气。“再检查一遍。”她说。
“对不起,玛达,确实很正常。”飞船答道。
其实玛达很清楚并不是空气有问题,而是她通过扫描看到——那个身份识别地雷始终咬住他们不放,现在仍然在他们后面五分钟,真让人恼火透了。无法绕过它,也就无法重返跃进前的时间。她现在陷入了未来,时间长得足够银河系旋转十分之二个弧度。知道这一点就像在她胸口打了个洞,比乌托邦人的心理战可能对她造成的任何创伤更加可怕。
“我们现在怎么办?”飞船问道。
玛达不短该怎么回答。搜索敌人?开一个欢乐派对?煮一锅热滚滚的美味炖肉?许多指令在她头脑中翻江倒海,纠缠反复,最后都一一自我否定了。
她考虑了一下——时间不长——叫它把所有气密门都向真空打开。它会服从吗?她认为它很可能会照办的,尽管她自己会因为说了这么怯懦的话而后悔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掉。她和她的同胞们不是一致投票,要把革命推进到全部十度空间么?他们不是宣誓要为三大普遍权利而战,不管乌托邦高智能种族让他们付出任何鲜血和痛苦的代价么?
但这一切都发生在银河旋转十分之二度之前。
三、豆子的思想
“你上哪儿?”飞船问道。
玛达飘浮着穿过飞船控制舱的泡泡门。她将脚趾环绕在外面的栖木上站稳。
“玛达,等一等!我需要一个指令,一条航道。” 她沿升降扶梯猛冲下去。
“我是一个非独立智能,玛达。”通过话筒发出的声音理直气壮,“我有权得到恰当、及时的指导。”
飞船在她前面上撒下幕帐,她一走近,这张网就绷紧了。这就是非独立智能的思维方式:飞船坚信,玛达一碰到这张网就会被弹回到它的世界里来。玛达却挥动爪子,撕开一个半米宽的洞口。
“我也有权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她说,“别烦我。”
她落在另一个栖木上,将它朝温室方向一转。她抓住气泡状温室门旁边的栖木,停了一会,让新的气泡进入肺部,这样就能抵消缺氧温室里二氧化碳空气混合物给她带来的不适。每当驾驶飞船让她头晕脑涨的时候,生命的气息总能让她恢复生机。飞船总是需要照料,她却总是一个人。总不能老是照料飞船,一点儿也不休息吧。
如果当初是以小组形式就好了。那样的话,她的兄弟瑟拉斯就会在她身边,也许就能顶住乌托邦人带来的恐慌……不!玛达不再想他。瑟拉斯不在了,他们都不在了。不管到过去还是到将来寻找安慰,都没有半点好处。她所拥有的就是现在,就是时光一分一秒无情流逝的现在,充满泥土又苦又甜潮湿气息的现在,充满源源不断流淌着的黏稠汁液的现在,充满盛放鲜花沁人芬芳的现在。她飘荡在温室之中,绿叶轻轻拂面而过,就像恋人的爱抚。她在放满花盆的长凳边驻足流连,打开一个容器,挑出一粒蚕豆种子。
玛达两手捧着它吹气,希望自己的体温能让种子从蛰伏中苏醒。她努力使自己的意志和种子幸福的无意识状态融合起来。蚕豆开始振动,开始从胚乳中吸收养分。一粒豆子不会在意什么三大普遍权利:每个独立的个体都有保持独立的权利;自主改变身体结构的权利;穿行时间维度的权利。玛达放慢自己新陈代谢的速度,迎合豆子有条不紊的生长节奏一哪个鸟托邦人做得到这一点?他们相信个性会制造混乱,决定身体构造的是而且只是身体功能,改变过去则是亵渎神明。作为乌托邦人,他们几乎无法消灭特鲁波恩和它的寥寥几个属地。于是他们另辟蹊径,以包围特鲁波恩周边地区的办法阻止传播三大权利。
玛达刺激手掌上的汗腺。从她皮肤渗透出来的水分进入种子内部的胚根。胚根尖端开始慢慢顶着种子的外皮,像玛达在特鲁波恩的同胞们努力冲破乌托邦人的封锁,要将三大权利传遍银河系。
只有一小撮成功冲人开阔空间。在集合智能一路追踪之下,大多数人都丢脸地被迫返回特鲁波恩。但他们却拿玛达没办法。要知道,她可是机智灵变的玛达,英勇无畏的玛达,现在心跳一分钟只有一下的玛达。
种子的胚胎膨胀起来,根茎穿透了包衣。它向玛达手心弯卷,像时间维度那样不断分枝分岔,挠得玛达手心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