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谢腊德看到了所发生的事情时,他的第一个反应是愤怒,而不是绝望。刚才太空罐开始在伊卡洛斯这片荒芜的土地上滑行的时候,他对胜利充满了信心。而现在只经过了一阵子的身体不适,却落得这样的地步。太空是不能容许意志薄弱和多愁善感的,不接受这一事实的人就没有权利进入太空。
刚才追踪飞船的行动至少为他赢得了宝贵的时间,把他自己与黎明之间的距离拉长了十分钟或更长的时间。这十分钟是使得他的痛苦向后推延,抑或是使得他飞船里的伙伴们有更多的时间去寻找他呢?这个问题很快就会清楚了。
他们现在在哪里?他们肯定已经开始了搜索。他眯缝起眼睛仔细地朝那颗明亮的星星——飞船看去,希望能看到太空罐的微弱的亮光向他飞来。但是在这缓慢地旋转的苍穹上看不到任何其他的东西。
他最好还是看看自己剩下的手段,虽然他的力量已经非常单薄。再过几分钟的时间,“普罗米修斯”和她所拖曳着的灯光就要沉没在这颗小行星的边缘之下了,这将使他处在黑暗之中。诚然这黑暗所延续的时间是非常短暂的,但在黑暗降临之前,他要找到躲避即将到来的白天的某个避难的处所。例如,这块他撞上了的岩石就可以提供某种保护。
是的,太阳升起时这块砾石会有一些阴影。当然,如果太阳升至天顶,没有什么东西能保护他不受照射。要是在黎明到来之前,救援他的人还没有找到他的话,他唯一的希望便是:也许他所处的纬度在伊卡洛斯四百零九天一年的这一个季节里,太阳不会升到离地平线很高的地方。这样他就能在短暂的白天里活下来。
“普罗米修斯”和她的灯光都沉没在这一小星球的边缘之下了。她下山之后,群星的光芒倍加明亮。在它们之中有两颗最为明亮的星垦——它们是那样的可爱,甚至看上一眼也会使他热泪盈眶——那就是地球,以及它的伙伴月球。他在其中的一颗上出生,在另一颗上留下过足迹。他还能再看见它们吗?
十分奇怪的是,直至现在他还没想过他的妻子和儿女。他一生中所爱过的一切现在看来都显得那样的遥远。一阵内疚的情感袭向他的心头,但很快又消退了。虽然现在有一亿英里的太空将他和他的家人分隔开来,但是感情的纽带却没有被扯断。只不过在此时此刻,他们是不相干的罢了。他现在成了一只原始的、以我为中心的动物,为了生存而斗争。他的唯一的武器就是他的头脑。在这样一次搏斗中,没有伤心的余地,感情只能是一个障碍,它会损害他的判断力,削弱他的决心。
这时,他看到了足以使他的思想完全不去想他那些遥远的家眷的一些东西。在他后边的地平线上高高地升起了一片弥漫在星球之间的乳白色迷雾,它象是一个圆锥发出幽灵般的微弱的磷光。它就是太阳的先行官——美丽的闪耀着珍珠般的光彩的日冕。在地球上,只有在日全蚀那样罕见的机会里才能看到这样的景色。日冕已经升起,太阳就不会太远了。它将用它那无情的光线袭击这块弹丸之地。
谢腊德充分利用了这一凶兆。他现在能够比较准确地判定太阳将在哪一点上升起。他利用那金属的残肢缓慢地、笨拙地爬行着,使密封座舱沿着砾石移动到能具有最大阴影的地方。他刚刚走到那里,太阳就象一头猛兽,向他这只猎物追踪而来。整个星球迸发出强烈的光。
他把头盔里的深色滤光镜一块块地加上去,直至他能耐受得住强烈的眩光为止。除了砾石在小行星上所投下的长长的阴影之外,周围看去就象是个火炉。他周围这一片不毛之地的每一个细节都被无情的光线所披露。这里没有灰色,只有眩目的白色和不可窥测的黑色。所有的裂缝和低洼地的阴影都象是一潭潭的墨水,而较高的地方都好象已经着了火一般,而这一切,只不过是发生在黎明后的一分钟。
现在谢腊德明白了,数十亿个炎热的夏天是怎样把伊卡洛斯变成了一块宇宙的炉渣,怎样把它的岩石中最后的一些残存的气体驱除殆尽的。他痛苦地自问,为什么人们要花费那么多的金钱和冒那么大的风险跨越星际的鸿沟——仅仅是为了登上一大堆旋转着的炉渣?他知道为了同一个理由,他们曾努力到达珠穆朗玛峰和极地这些地球上遥远的地方。这就是为了肉体上的兴奋——冒险,以及另一种更为耐久的精神上的兴奋——发现。但是这一答案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安慰,他现在就象一大块带骨头的肉,挂在伊卡洛斯这个大转炉上准备灸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