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人 译
食肉动物的道德标准是什么?那些人道主义者、反对解剖活动物协会的会员、慈善家以及和平主义者之流,他们的功劳在哪里?仅仅为了生存下去,为了获得衣食,这些人——以及其他所有的人们——每天都要屠杀植物和动物——不是几十、几十地杀,简直是成千成万地杀。每个学习生物的学生多少都会对这一事实留下深刻的印象:所有的生物,从最微小的生物到最复杂的动物,都要靠不停地竞相吞食别种形式的生命来求得生存。在人类进入宇宙空间之后,这一规律也决不会改变。不能整天谈论艺术呀、美呀、学问呀,我们还得不断地吃呀,吃呀,吃。这就是被称作“生命”的这种化学-物理现象的最根本实质。哲学少谈,书归正传。
孩子们在密封罐里最多只能活十二密尼①的时间。
【① 密尼:本篇故事中使用的最小时间单位。】
贾尔莎在黑暗中壮着胆子,以最快的速度推着沉重的运货车。她不断地祈祷,希望不要惊动守在前面探照灯下的铁栏警卫。上一趟她推车从这里经过时曾被他发现。他转过头来,用外国人那种可怕的灰眼睛紧紧地盯着她。那次她的推车里仅仅装着一些催熟罐,罐里全是阿美拉生产的水果。
这一回,在车上的一只密封罐里,藏着处的独生子贾莫那。在装车和过磅的工棚里,已经花掉至少四密尼的时间。把推车推到飞船前还需要四密尼甚至五密尼。她的同胞会用货物运输机将密封罐运上飞船。还要过些时侯,飞船里的同胞才会发现贾莫那,把他从罐里救出来。贾尔莎加快了推车速度,她那双跟人类差不多的灰腿颤抖了起来。
刚走进探照灯照得明晃晃的大门,那个铁栏人就转过头来看见了她。
贾尔莎把身子一缩,极力想让自己变得更加矮小,尽量装出没有奔跑的样子。唉!为什么不在上一趟就把贾莫那运出来呢!别的母亲都在上趟运走了孩子。可她心里老是怕。在最后的一刻,她泄气了。她老是觉得,他们花了那么长时间,费了那么多心血来策划的那件事不大可能获得成功。她的同胞们,这些可怜的、瘦弱矮小的贾衣拉尼人,哪能敌得过载货飞船里那些魁梧凶悍的铁栏人呢,然而,就在那边,那庞大的飞船就停歇在它自己发出的光柱之中,四周一片寂静。那桩万难成功的事情一定是已经成功了。不然的话那边就会发生骚乱。别的孩子们一定都得救了。是的——她已经看见藏在阴影中的空推车,运货的人们一定已经上了飞船。他们已经真的开始实现自己的计划,奔向自由——或者是奔向死亡的计划……她差不多已经从警卫身边溜过,差不多得救了。
“嗨!”
她加快脚步,装作设听见铁栏人粗鲁的吆喝。那巨人却“登、登、登”三步就迈过来挡住了她的去路。她不得不收住了脚步。
“你聋啦?”他用当时当地的铁栏话问道。贾尔沙勉强能听懂他的话,她曾在遥远的阿美拉田地里干过活。铁栏兵用枪托敲打密封罐,眼睛却一直盯在她身上。她呢,心里只念叨着一件事:宝贵的时间正在无情地流逝。她睁着一双贾农拉尼人那种生着黑睫毛的眼睛,默默地打量他。慌乱之中,她忘记了人们对她的警告。只见她嘴一咧,那鸽灰色的小脸痛苦地一扭——铁栏人管这种表情叫作“笑容”。奇怪的是,他也朝她笑了笑,似乎也是和她一样的苦笑。
“我,干活,老爷,”她竭力克制自己,和他搭讪,一个密尼已经过去,也许快两个密尼了。如果他不马上放她走,她的孩子肯定没救了。她似乎已经听见一声轻微的啼哭。好象服过安眠药的婴孩已经憋闷得挣扎了起来。
“我要,走,老爷!飞船里,等我,不耐烦了?”她又咧嘴一笑,颊上显出一对痛苦的酒窝,哪晓得这正是一种诱惑男人的表情。
“让他们等着吧。你这个贾衣娘儿们长得还真不赖呢!”他的喉咙里“哈哈哈”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我在这儿当班,专门检查本地人是否带有武器。脱下来!”他用枪尖挑起地穿的那件破旧的贾尔麻衫①。
【① 这是贾衣拉尼人的服饰。】
又过去了三密尼。她剥掉身上的贾尔麻衫,露出小巧的灰肤色身躯。她的臀部很宽,腿很短,长着一对乳房和一个凸出的肚子。只要心脏再跳几下的工夫,时间就已经来不及了。她的孩子要憋死了。现在救他还来得及——她可以松开夹钳,除掉密封盖。她的宝宝现在还活在罐子里呢。不过,假使她真的打开密封罐,一切就暴露了。她就等于出卖了所有的同胞。“贾衣萨那答”②,她祈祷着。赐给我爱的勇气吧。啊,我的贾衣拉尼神,求你给我力量,来忍受丧失儿子的痛苦吧。我信仰不诚,受到了天罚。
【② 这是一句祈祷词,也代表贾衣拉尼人的信仰和习俗,含有“谦恭、仁爱、和平”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