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生经历了太多的仪式庆典,尽是歌舞、祈福、诵读圣经和圣宴,习惯了那些纷繁复杂的律法。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都清楚地记得,在上帝主宰世界的那些时日里,天使何时会从瓦达拿带来收获的第一茬饱满的穗。瓦达拿是一片古老的田地,上帝在那里种下了第一颗泽的种子。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是谁亲手打穗脱粒,是谁给磨成粉,又是谁提前品尝做出的饭是否美味,还有吃饭是在什么时间,在圣殿的哪间屋子,有哪些神父侍奉,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圣殿里有一千条律法,然而当我将它们诉诸于笔端时,惟一的感觉就是它们太复杂了。我们通晓律法,遵守律法,不过只有在学习或是违反律法时,才会将它们写下来。
后来的日子里,柔葳一直同我睡在一起。她的身体是温暖的,给人一种舒适的感觉。从前,夜里睡觉时,我总是做噩梦,梦见那一幕又一幕可怕的景象:白色的飓风在黑暗中打着旋儿,野兽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锋利的牙齿,一张张生疏的面孔纷至沓来却又变成另外一副嘴脸。自从我与柔葳同榻而眠后,这些梦魇便再没有过。克格那伙恶毒的圣女们见柔葳天天晚上都陪我一起睡觉,再不敢碰她一根汗毛。因为除了我的家人,罕婆和贴身仆人们,其余人未经我允许一律不准触碰我。十岁后,触碰我者死罪。而柔葳能与我同榻而眠,自然非等闲之辈,她们便不敢再欺负她。看来任何一条律法都有其用武之地。
每逢创世纪念日,圣宴将持续四天四夜,所有宝库一律敞开大门,子民们可以任取所需。在大街小巷:圣城各个广场、天国的每一个城镇与村庄,上帝的仆人们都摆满了食物和啤酒,不分凡人和圣人,共同欢庆。君主们、女神们和上帝的儿子们都会走到街头巷尾,参加圣宴;而我要随同上帝待在圣殿,显身于圣殿的露台之上,倾听历史故事,观赏舞蹈。在圣光广场上,神父们有的唱,有的跳,有的敲着鼓,有的讲故事,还有的评历史。神父们也都是凡人,不过所作所为却是神圣的。
其实,在圣宴之前还要有许多天的各式庆典。在纪念日当天,当太阳停驻在卡纳伽德瓦崇山峻岭的右山肩时,男帝则跳起轮回之舞,将年尾带回一年之初。
那个创世纪念日,男帝腰系金绶带,面戴太阳状金面具,于圣殿前的圣光广场翩翩起舞。广场铺满了云母石,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放光。我们这些孩子们则站在面南的长形露台上观看上帝天父起舞。
正值舞蹈快要结束时,一团乌云飘来遮住了仍停驻在山肩的太阳。夏日晴朗的天空本是湛蓝湛蓝的。圣城所有人都沮丧地“唉”了一声,长嘘了一口气。男帝没有抬头,脚步却有些踉跄。
他转完最后几圈,舞毕,照例走进了灵堂。所有的古依杰都挂在那儿的墙上,面前还挂着用来把食物烧成灰的碗,碗里尽是灰烬。
梦幻神父们一直在灵堂里候着男帝。女帝也早已点燃熏香草,准备好了吸取香气。因为一年之中,纪念日当天的启示是最重要的,于是人们各自守候在广场、街道、露台,等待神父们出来,通告男帝本人用慧眼看见了什么,再加以解释,为子民们在新的一年里指明方向。一切结束后,圣宴方能开始。
一般要到傍晚或黑夜,上帝受香气熏陶,方能看到东西,传告给神父们。神父们也才能通告并解释给我们。人们便安下心来等候,有的躲在屋里,有的躲在阴凉地,因为乌云过后天气变得炽热。塔祖、亚杰、白痴和我仍待在长形露台上,罕婆和一些君主及女神陪着我们,还有奥迷蒙,为庆祝创世纪念日专程从军队赶回。
那时,奥迷蒙已是个成年男子,高大魁梧。纪念日过后,他将统率军队东征讨伐特戈和查伺民族。他像士兵们一样,在跌爬滚打中磨炼出一身粗硬的皮肤,如蛇皮般坚硬厚实,黝黑发亮。他着实英俊,不过我还是庆幸要嫁的人是塔祖,而不是他,因为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股狡黠之气。
为了让我们见识他那厚实的皮肤,他用刀子划破自己的胳膊,口子很深,却仍没有流血。他还一直扬言要划破塔祖的胳膊,并且轻蔑地说准会顿时流出血来。他吹嘘自己如何英勇威猛地率领军队及灭掉异邦人,说话的语气就像这样:“我踏着异邦人的尸体过河。我要将异邦人赶人丛林,一把火烧成灰烬。”他还贬低特戈人民,说他们愚蠢透顶,竟把一只会飞的蜥龙奉为上帝,还说他们竟让妇女上战场打仗,女人们干这种事是多么不可救药。一逮到她们,他就剥开她们的肚子,踏烂她们的子宫。
我保持着沉默。我知道柔葳的母亲就是和他的父亲一同战死沙场的。他们共同率领一小队人马,男帝轻易就击败了他们。上帝讨伐异邦人,为的不是灭掉他们,而是征服他们让他们成为上帝的子民,像对待其他天国子民一样施予恩泽。我想再没有另外的说得通的理由来发起战争了。奥迷蒙的那些道理自然说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