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默地在心里说道,我依然爱你,亲爱的宝贝,我会永远爱你。不管这是不是真的你。
他坐在金属桌旁,头上有尤加利树树叶遮挡着太阳光,把书摊在膝盖上,欣赏着哥哥后院里天堂鸟花香蕉形的叶子,以及枝头蓝色或橙黄色的花朵。他的目光可以越过花丛和篱笆,沿着峡谷而下,看到城市上空朦胧的薄雾。清晨的凉爽开始消失,天气热起来了,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灰尘的味道。他注意到,在与天相接的最远的山际,有一团小小的不断翻滚着黑云。
米歇尔从房子里走出来,手中的托盘放着两瓶进口啤酒。她把托盘放到桌上,在他对面坐下,说,“爸爸还在谈那没完没了的事。”
他用下巴指了指那朵黑云的所在方向,“我希望那不会是我以为的那种预兆。”
她朝那个方向看了看,“不过是峡谷里的山火。这个季节常有的事儿。”她打开一瓶啤酒,递给他,“你在看什么书?”
他瞟了一眼书脊——其实这根本没必要,“《哲学故事》,威尔杜兰特写的。”
显然,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说的是伟大的哲学家们的生活,”过了一一会儿,他接着说,“和他们对生命意义的看法,以及诸如此类的废话。”
她做了一个鬼脸,“昕起来怪难受的。”
“是的。我认为伟大的哲学家们都是恶心的家伙,除了伏尔泰,他真的很有趣。尼采可能是他们这堆人中最恶心的。”
“既然你觉得它恶心,为什么还读呢?”
“这么说吧,这些日子以来,我总想着利用空余时间自学些东西。现在,不论到哪儿,我都随身带着三本书:这本,一本关于量子力学的书,以及《常用年鉴》的最新版本。年鉴①是惟一一本我喜欢的。”
【① 一种年度出版物,包括一个或多个不相关的领域的各种目录、图表和信息表格。】
“那说了些什么,量子力学那本?”
“难道他们在学校里没教过你什么吗?高级物理。可能只是很多恶心的、企图和数学搞搞关系的哲学空想。可是,它引起了我的兴趣。真实的世界可能就存在于物理学和哲学之间。我们对能量和物质这些客观存在的东西的主观理解产生了对生命和意义的解释。”
“无论你说什么,伊万叔叔,你都是对的。”
“你去不去参加明晚的派对?”
她使劲地摇了摇头:“我要和男朋友去听一场音乐会。总之,我不是很在意影视圈里的人。噢,其中一些不错,但是——在男演员面前,我心里从没舒服过。我不能分辨他们什么时候在演戏,什么时候又是真的。嗯,这个说法不是很正确,这样说就对了:我试图分辨他们何时在演戏,何时没有,这把我给累坏了。导演是些最自命不凡的讨厌家伙,而制片人则常常把爸爸给逼疯。”她向下凝视着峡谷,“事实上,我不怎么喜欢电影。可我的男朋友,”她快速地,难为情地看了他一眼,“我的男朋友爱看电影。他还喜欢恐龙。他说他评价一部电影好坏的标准是看里面有没有恐龙。”
“他参与最近版本的《小妇人》的拍摄了吗?”
“没有。他不在这个圈子里,谢天谢地。我不会和明星外出。我真惊讶他竟然可以把《小妇人》的情节设置在史前时代,这是多么天才的想法啊。对了,如果知道有多少电影没有通过他的恐龙测试,你准会感到吃惊的。”
“我可能不会哦。”
“他和爸爸喜欢围坐在一起,不停地构想各式各样疯狂的电影大纲。他们称之为高层次理念。爸爸受不了他的想法。爸爸说如果我男朋友真要按照自己的喜好拍摄电影的话,那么电影肯定会和其他人拍出来的一样糟糕。”
“给我举个高层次理念的例子。”
“希特勒!斯大林!加上一个对他们两个都有爱意的女人!”他们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然后,她突然表情严肃地关照了他一句,“我希望你不会被这些人吓倒。”
“人们吓不着我。”她似乎不太相信,所以他补充道,“他们不能和真正把我给吓倒的事情相比。”
“那是什么?什么吓着你啦?”
他弯下身子,从花坛中铲出一些泥土,说:“就是这个东西。”他摊开手掌,边说边用食指拨弄着上面的泥土,“在我们的童年时代和青少年时期,就已经有了各自的兴趣爱好:我在户外收集着昆虫和化石,而你爸爸则坐在他的房间里盘算着怎么写剧本。我俩选择的领域泾渭分明:他选择艺术,我选择科学。甚至在阅读方面,我们的品位也是如此:他在读,嗯,菲茨杰拉德①和纳伯科夫②,我则看约翰迈克菲的书和达尔文的跟随比尔格号环游世界时写下的航行日志。不过也有我们都会读的书,比如我们会疯狂地阅读神秘故事和科幻小说,并相互传阅。我会去看《长眠》或者《时间机器》,接着把它们递给唐,然后我们会一起讨论。可是,即使是读同样一本书,我们各自感兴趣的地方也会不一样。唐对角色、故事情节感兴趣,比如谁杀害了谁之类的。我喜爱雷蒙钱德勒和罗丝迈克当劳对加利福尼亚南部风景的描写。我认为背景环境、剧情和性格描写同样重要。一个好的侦探故事作家必须是一个能写出好的旅游见闻的作家,否则,他的角色和剧情不过是空洞地摆放在一个场景里罢了。唐却争辩说一个好的故事摆在哪里都能可以,风景只是用来给人看一看。如果剧情好,它在哪里都行。”
【① 弗朗西斯斯科特菲茨杰拉德,(1896—1940)美国作家,是爵士时代的典型代表,他最著名的小说是《了不起的盖茨比》(1925年)和《夜色温柔》(193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