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长长久没有去睡。他在店铺里和在小客厅里走来走去,走了整整一个钟头。当他好像由于这种踱步镇静下来的时候,他脸色庄严、沉思地坐下来,从祈祷书中念那些在海上适用的祈祷文。这不是能轻易念完的;善良的船长是一位念书念得非常慢而又不肯马马虎虎的人,时常在遇到一个难词的时候停下来,说一些鼓励自己的话,如“喂,我的孩子!拿出坚强的意志来!”或“沉着气,爱德华卡特尔,沉着气!”这对帮助他克服所有困难起了很大的作用。另外,眼镜大大地妨碍了他的视力。可是尽管有这样一些不利的条件,船长还是十分认真地把祈祷文全部念完,直到最后一行,而且是怀着真诚的感情念的。念完之后,他十分赞同这些祈祷文,然后怀着平静的心情,露出十分仁厚的面容,在柜台下躺下睡觉(但他在睡觉前曾到楼上去,在弗洛伦斯房门口静听了一会儿)。
船长在夜间到楼上去过几次,了解他所保护的人是不是睡得安宁;有一次,在拂晓的时候,他发现她醒了,因为她听到门口的脚步声时,曾问是不是他。
“是的,我的小姑娘夫人,”船长用低沉与粗糙的回答道。
“你一切都好吗,我的钻石?”
弗洛伦斯谢谢他,说,“是的。”
船长不能失去这样有利的机会,因此就把嘴唇对着钥匙孔,像低沉的风声一样,向里面说道,“可怜的沃尔!淹死了,是不是?”在这之后,他离开了,又在床上躺下,一直睡到早上七点钟。
整个这一天他还是不能摆脱他那不安与为难的神态。虽然弗洛伦斯在小客厅里忙着做针线活,已比前一天平静与安定了。几乎每次当她从针线活中抬起眼睛的时候,她都注意到船长在看她,并沉思地抚摩着下巴。他不时地把扶椅拉近她的身边,仿佛要跟她谈什么很机密的事情似的,但不时地又把它拉开,好像下不定决心怎样开始谈似的;整个一天,他就乘着这条不坚固的小船在小客厅里转圈,不止一次碰到护壁板或内室的门,在很苦恼的情况下搁浅了。
一直到薄暮的时候,卡特尔船长才终于在弗洛伦斯身边完全抛了锚,开始有些条理地谈起来。这时候,壁炉里的火光照射到这小房间的墙壁和天花板上,照射到陈列在桌子上的茶盘和带托的茶杯上,同时照射到她的朝向火焰的平静的脸上,在她眼中充满的泪水中反射出来;船长这样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默:
“您从来没有到海上去过吧,我的乖乖?”
“没有,”弗洛伦斯回答道。
“唔,”船长怀着崇敬的心情说道,“海是非常有威力的自然现象。在海的深底有许多奇异的东西,我的宝贝。想一想风在怒号、波涛在汹涌时的海吧。想一想暴风雨之夜一片漆黑时的海吧,”船长庄严地举起钩子,说道,“那时候除非是白亮亮的闪电把它照出来,否则您就伸手不见五指,那时候您坐在船上,穿过暴风雨和黑暗,向前漂着,漂着,漂着,仿佛您面对着前方,永远永远地向着没有尽头的世界漂去,阿门!当您找到这句话的时候,请把它记下来。有时候,我的美人儿,一个人会对他同桌吃饭的伙伴说(请先翻一下书),‘狂暴的西北风刮起来了,比尔,听呀,它在怒号!我多么可怜那些被刮到岸上去的不幸的人们啊,愿上帝帮助他们吧!’”这一段形容海洋恐怖现象的引语,船长是用最使人感动的语调说出来的,最后他响亮地说了一声“做好准备!”
“您遇到过可怕的暴风雨吗?”弗洛伦斯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