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孤独无助的女孩子怀着极度的悲痛、羞耻与恐怖,在晴朗的早晨的阳光中奔跑着,仿佛这是一个黑暗的冬夜一样。她使劲绞扭着自己的手,痛苦地哭着,除了胸中深刻的创伤之外,什么也感觉不到;由于失去了她所爱的一切,她晕眩发愣;就像一只大船遭难以后在荒凉的海滨唯一还活下来的人一样,她没有思想,没有希望,没有目的地奔跑着,只想跑到一个什么地方去——任何地方都可以。
长街的林荫路景被晨曦抹上一层光泽,令人赏心悦目;蓝色的天空中飘浮着几朵轻轻的白云;白天战胜黑夜之后,精神抖擞,生气勃勃,脸上泛上一片红晕;但这一切在她破碎的心中却唤不起任何反应的感情。到一个什么地方去,任何地方都可以,只要能把她隐藏起来就行!到一个什么地方去,任何地方都可以,只要能找到一个避身之处,永远也不再去看到她逃出来的地方就行!
可是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商店开着门,仆人们出现在房屋的门口;人们为日常生活与工作奔忙而引起的纷争与喧嚣正在逐渐增加。弗洛伦斯看到从她身旁匆匆走过的脸上露出了惊异与好奇的表情,看到长长的影子怎样又返回到人行道上;她听到陌生的在问她,她到哪里去,发生了什么事;虽然这些情况最初使她更加惊恐,促使她加快步子,更加急忙地往前跑去,可是它们却同时使她在一定程度上恢复冷静,并提醒她必须更加泰然自若,这对她是有好处的。
到哪里去?仍然是到一个什么地方去,任何地方都可以!仍然是一直往前走。可是走到哪里去呢?她想起她在唯一的另一次,曾经在这宽阔茫茫的伦敦迷了路——虽然并不是像现在这样迷了路——,于是就沿着那条路走去。到沃尔特舅舅的家里去。
弗洛伦斯抑制住啜泣,擦干了臃肿的眼睛,竭力使她激动的心情平静下来,以免引起行人的注意,并决定尽可能沿着行人比较稀少的街道走,她自己也更镇静了;这时候一个熟悉的小影子飞快地冲到阳光照射着的人行道上来,突然停住,转着圈子,跑近她的身边,然后又跑开,在她的四周跳跃着,原来是戴奥吉尼斯跑到她的脚边来了;它喘着气,但仍让街上响彻了它的快乐的吠叫声。
“啊,戴!啊亲爱的、真诚的、忠实的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的?你永远也不会离开我,我怎么能离开你呢,戴?”
弗洛伦斯在人行道上弯下身去,把他的毛发蓬乱、久已熟悉、感情深切而又傻里傻气的头紧贴在她的胸前,然后一道站起来,一道向前走去。戴跳离地面的时间比在地上走的时间还多,因为它力图飞跳起来去吻他的女主人;它在地上打滚,然后又无忧无虑地起来,向大狗猛冲过去,向它的同类开玩笑地进行挑战;它吓唬正在清扫门阶的年轻女仆,用鼻子去碰她们;它还经常在作了种种放纵的行为之后,突然停下来,回头看着弗洛伦斯,并吠叫着,直到后来附近所有能听到的狗都响应地吠叫起来,所有能跑出来的狗都跑出来瞪着眼睛看着它。
弗洛伦斯跟这个最后的追随者一起,在早晨时间的流逝中,在逐渐热起来的阳光中,向着伦敦城赶紧走去。不久,喧嚣声更响了,行人更多了,商店更忙碌了,直到后来,朝着这个方向流去的生活的溪流载着她向前流去,它像和它并排流动的宽阔的大河一样漠不关心地流过商业中心地带,流过大厦,流过监狱,流过教堂、流过市集,流过财富,流过贫困,流过善与恶;它曾经梦到过芦苇、杨柳与青苔,这时它从这些梦中醒过来,在人们的工作中与忧虑中,混浊不清、起伏不平地滚滚流向深海。
终于,小海军军官候补生管辖的地盘已经出现在眼前了。再走近一些,小海军军官候补生本人也看得见了;他站在他的岗位上,像往常一样,专心致志地观察着。再走近一些,开着的门在邀请她进去。弗洛伦斯在接近旅程终点时已重新加快了步伐,这时跑着穿过了道路(戴奥吉尼斯紧紧跟着,街上熙熙攘攘、乱乱哄哄的景象使它莫名其妙),从门中穿了进去,倒在她记得清清楚楚的小客厅的门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