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只是顺口说‘噢,当然 ’,这是你能帮我最大的忙——不要让原来的老朋友知道我的情况,包括艾咪在内,我不希望山顶街的人谈论我的事。我之所以会对你坦白,是因为你一直是一个口风很紧的人;赖利,我信任你,也希望你用比较慎重的态度回答。”
“比尔,你可以相信我。你知道的。”
“对,对了——”比尔伸手越过桌面,拍拍赖利的手臂说:“说不定哪天有人通知你销售分析部要改组,你被升为新部门的主管呢!”
赖利想挤出一丝笑容。“不可能的。”
“总是要往好处想嘛!事情都有两面的。”
到了商展会场,两人又为是否要付车资推让起来。比尔坚持不收,而赖利则瞄着码表,盘算着小费该付一般水准、多一点、还是不付?最后又是比尔获胜。
离开比尔后,赖利松了一口气,不过他马上又发现这只是暂时性的。那天是晴朗和煦的秋日,可是他却觉得天气令人不舒服。在展览会场上看着陈列品,或是和一些认识的同事一起打发时间,都令他感到紧绷。他忽然想到,令他不舒服的不是比尔头上那顶讨厌的帽子,而是帽子底下灰白的头发。在美杰的会场上,就几乎看不到他认识的人之中有灰白的头发。
莫赖利花了很长的时间照着厕所里的大镜子,想要以会场其他人作参照,客观地检查一下自己。但他所看到的令人沮丧,和其他人在一起,他看起来是不折不扣的四十六岁。
回到家后,他依约没有对艾咪提起碰到史比尔的事。虽然他有讲出来的冲动,可是一旦如此,他也会向她暴露出自己对比尔论点病态的恐惧不安,因此他把话强压下来。否则艾咪一定会极力安慰他,说不定还会对他天生的忧虑个性幽默一番。他的确是个天生忧虑的人,他自己知道,而对艾咪吐露他的忧虑时,他往往会为她的同情兼嘲笑而发火。他的忧虑有一长串,而且每天起床后都会更新:家人的健康、房屋的状况、汽车、草地、银行存款——似乎永无休止。
他自己也最清楚这多半是由于人格的不稳定———他和他父亲一样,都是个性较为阴郁而缺乏幽默感——但除此之外,生活还算不错。当一个男人有个貌美恩爱的太太、两个健康的儿子、在一个高尚的社区有一栋不错的房子,生活当然算不错。而一份稳定的好工作则为这一切提供了金钱来源。
至少,这是到目前为止的情形。
那晚赖利迟迟难以入眠,到凌晨三点,又在一种不祥的感觉下惊醒。他愈努力想再入梦乡,那种不祥的感觉就愈强。到了四点,他拖步走进书房,在桌前坐下,对于家庭的财务做精确的估算。
果然他的不祥感更增强。他和艾咪已有很长的时间是过着透支一个月所得的日子,他猜想山顶街大多数的家庭都是如此。少数不是如此的家庭则可能是透支了至少一年的所得。这种负债过重的局面他向来是小心避免的。
不过如果考虑到在他的财产中,房子还有十年的贷款要付,车子还要付两年,那么持续的所得显然是最重要的。家庭储蓄存款的金额微不足道,另外为了两个孩子教育费用分别开的两个存款账户也是杯水车薪,因为现在学费早已涨上了天。而不幸的是,这两个孩子看来也不是能领奖学金的料。
总之,一切都依赖所得——每个月的收入;而根据史比尔求职时的痛苦遭遇——比尔算是一个能力够也努力的员工——这表示一切都依赖在美杰的这份工作,一切。
赖利一直认为找到这份工作是他一生最大的幸运。年少时虽然也有些模糊的雄心,但大学毕业后他发现自己在真实的世界里,也不过就是一般程度而已,而他不求表现的态度也使他难以跻身成功人士之列。
赖利一直坐着,桌上散放着写了计算数字的纸张,他的胃在翻搅,脑海一直为一个念头所缠绕:在美杰的工作不再只是一种舒适稳定的生活方式,以他的年纪与条件而言,实在是不可或缺的东西。到了五点,他感到筋疲力竭却毫无睡意,于是起身去厨房拿罐啤酒。他不喜欢吃药,非万不得已连阿斯匹林也不吃。不过啤酒能使他昏昏欲睡,空腹喝罐啤酒,该是目前状况的最好处方。这点他倒是料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