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夫人恐怖蜡像馆”的外面,永远闪耀着红、黄两色的灯,即使白天也不例外。红灯当中,夹着一颗颗金球——黄灯——深深吸引住来往行人的眼光。
魏克礼爱死这个地方了,不分里外一样喜欢,他是杂货店的送货员,随便编些借口,就可以说送某样东西需要比预定的时间更长——管理员告诉他,黄太太很快就会回来,他只好多等一下;或者李太太只有二十元美金的钞票,他找了五条街,才把钱换开。这些额外的时间——克礼每周总会找到一、两次——他就消磨在“丁夫人恐怖蜡像馆”里。
一进门,是一条黑漆漆的走道——当然是为了制造气氛——然后,左边呈现出一幕血淋淋的谋杀画面:一个金色长发的女孩,正将一把刀刺进一个在餐桌上吃晚餐的老头颈子,他的晚餐是两条蜡制的香肠和泡白菜。接下来是林柏格被绑架的场面,哈普曼正从育幼院窗口爬下楼梯,手上牢牢抓着小男孩;正在淋浴的马拉特、夏洛蒂就在他身边;还有柯里斯在用丝袜勒一个女人的喉咙。
克礼喜欢每一个场景,而且它们永远不会陈旧过时。他不像其他参观的人那样,满脸严肃,又带着些震惊的表情。他向来满脸笑容,甚至曾哈哈大笑。这些人物都那么有趣,为什么不开怀大笑呢?
两往里面走是受刑室——一间古代,一间现代,让人了解二十世纪纳粹德国和法属阿尔及利亚的酷刑。丁夫人——其实克礼怀疑这根本只是个虚有其名的人物——很能够配合时代潮流。甘乃迪被暗杀是理所当然不可或缺的,但是即使一个月前在某处发生的恐怖谋杀案,也往往陈列出来。
克礼对“丁夫人恐怖蜡像馆”的第一项野心,是要在里面独自过一夜。有一天晚上,他口袋里准备了一个三明治,果真在里面躲一整夜,轻而易举完成了心愿。克礼知道,蜡像馆里有三名工作人员——蜡像馆虽然在一楼,但他们却在最里面工作。另外还有一个戴水手帽的肥胖中年男子,在前面票亭卖票。在里面工作的是两男一女,那个女人也胖胖的,褐色卷发,戴眼镜,大约四十岁左右,蜡像馆一开始营业,她就在漆黑的走道入口收票。
在里面工作的一个男人经常演讲,不过听众往往不超过半数。“我们可以从这里看到一个真正杀人犯狂热的表情,丁夫人用最细微的蜡像艺术生动地表现了出来。”——诸如此类。另一个在里面工作的黑发男人,跟那个女人一样,戴着黑边眼镜,他的工作只是四处查看,禁止小孩爬到蜡制场景里面,或许还要留意窃贼,提防有人在黑暗中对妇女上下其手。这些克礼可就不清楚了。
他只知道自己轻而易举就可以随便溜到一个黑暗的角落,或者任何一个“铁栏杆”旁边的暗处,甚至躲进铁栏杆里,但是他实在太消瘦了,搞不好会被大钉戳到,所以他没动过这个念头。
他仔细观察过了,晚上九点十五分左右,工作人员就会客气地引导参观者离开,因为蜡像馆九点半就会关闭。有一天晚上,他故意拖延着时间,发现角落的一扇门背后,是工作人员的衣帽间,从那里也可以听到抽水马桶的声音。
十一月的一个晚上,克礼随便找了一个角落躲起来,静听那三个人准备离开的声音。那个女人——名叫美玲——等着从卖票的瑞德那儿收回钱箱,清点之后,收到衣帽间里。克礼对钱没兴趣,只想在蜡像馆里待一晚,出去以后向人吹嘘。
“晚安,美玲——明天见。”一个男人说。
“还有事吗?我要走了。”美玲说。“累死我了!不过我今天晚上还是要去看‘龙人’。”
“噢!”另外一个男人没什么兴趣地应了一声。
卖票的瑞德把钱箱交出来之后,显然从前门回去了。事实上,克礼也记得曾经看到他把前门关上,熄灯之后,从外面锁上大门。
克礼站在一个铁栏杆的角落,听到后门上锁之后,他又耐心、安静地,还带着点提心吊胆的甜美感觉,多等了一会儿,才冒险走出来。他先踮起脚尖走到衣帽间,因为他以前从来没有进去过。他带了火柴来——还带了香烟,不过有好几个标志都写着“禁止吸烟”——在火柴的协助下,他找到了电灯开关。房间里有一张旧画桌、四个旧铁柜、一个锡字纸篓、一个伞架。曾经是白色,现在已经变灰了的墙边,摆着一个画架,架子上有几本书。克礼打开了一个抽屉,找到一个陈旧的木盒,他曾经看到售票员从前门拿进来。盒子锁着,克礼本来可以连盒子一起带走,但是他不想那么做。这一点,他感到相当自豪。他用手背擦擦盒子旁边,同时也没有忘记手指碰过的盒底。他心想:真好笑!他又不偷这个东西,何必去擦拭指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