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带我出来,一切好像就这么结束了。不过我倒学了一个教训,而我再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那件事,这个经验使我不再过问露薏的近况,且疏远了她好一阵子。我编了一些借口,不再去餐厅与她共进晚餐。不过,我仍然从窗口看着她——看她坐在收银机前;而我也仍看着艾伯在他的大门口虎视眈眈地瞧着露薏。
一、两个月过去了,风平浪静。然后我听说维莉的男友厌倦了餐馆的工作,在北边找到了一份差事。他向那女孩求婚,说要带她一道北上,二人几乎没留下只字片语就走了。我为露薏感到难过,一个人孤零零地被丢在这里;于是我必须去探望她。
我尽量不提及艾伯,然而在一个夏日的午后,她忽然提到他,并问我记不记得自己答应她要在下一个付款日当她的见证人。反正维莉已经走了,她便向艾伯提起我,而艾伯似乎颇高兴。
好吧,我不知该如何拒绝才能不伤害到她,再说也想不出会有什么不妥,所以便答应了。我并不假装自己不好奇;至少我觉得,这可以说是一个没有爱意存在的畸恋。
付款的时间定在立夏当天的打烊后半小时,当我穿过大街向卡欧凡走过去时,餐厅的窗帘已经拉上,大门紧闭着。新聘的侍者正坐在地下室的阶梯上乘凉,他领着我从厨房进去。我沿着服务梯摸黑走上去,这才发现他们二人已经坐在那儿,等候着我到来。
整个餐厅一片昏暗,只在他们的桌上放了一盏有遮盖的灯泡。我进房时偷瞧了二人一眼。真是特殊的组合。
不晓得各位有没有看过人们摆在炉台上招徕好运道的胖中国神像?那些佛像本应是嬉皮笑脸的,但有些却好像是勉强装出笑容,而那一张张僵硬且满布皱纹的脸反而令他们显得很严肃无情。艾伯让我联想到这一类的神像。他工作时一向穿着黑色的西装上衣,但那是件又薄又宽松的外套。那衣服使我想到当他脱下来时,必是像别人的睡袍一样。他坐在那儿,衬着白色的墙壁,显示出短小臃肿又松软恶心的丑恶模样。
而露薏又不同了,她穿着黑色洋装及紧身的羊毛衫,看来就像一枝枯萎干硬的花梗一般。就在那一刹那我体会到她一定令他非常的火光。她一向没有任何改变,只肯给他迫不得已必须付出的东西——绝不宽贷。我这一生还没见过更倔强的人。她一直在与他搏斗,毫不气馁。
桌上放着一瓶法国甜葡萄酒,二人面前各有一个小杯子。当我进去坐下后,露薏为我也倒了一杯。
整个过程似乎很正式。虽然这两人一直都住在伦敦,但他们血液中的法国遗传却十分明显。二人和我分别握了手,艾伯踢出一张椅子给我坐,肥胖使得他仅能装出很想站起来的模样。
露薏的面前放了个黑色提袋,里边有一个厚厚的信封。她不断轻抚着手提袋,仿佛那是她的宠物一般。我甫举起杯子啜了第一口甜酒,她便将信封取了出来,往男人的面前推去。
“五百,”她冷冷地说道。“收据在里头,一切都写得很清楚了,麻烦您签个字吧。”
整句话里没有一点失礼的用字,可是你只觉得凝重的气氛似乎可以用刀子将之切开来。她痛恨这个男人,而他除了收回自己的钱外,一点额外的收获也没有。
他坐在那儿,投给她一个沉稳而诡异的眼神;他仿佛在等着什么——然而我想他能得到的不过是抗拒罢了。但他什么也没得到,只是拿起了那个信封,以他的食指与拇指将封口打开来。五张鲜绿的纸钞掉了出来,躺在白色的桌巾上。我兴致勃勃地看着它们,就像一个人看到钱应有的反应一样。这并非大数目,不过对像我及露薏这样的升斗小民来说,这是许多个小时辛辛苦苦、流血流汗的结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