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接着聊吧,我到家了。”毕大夫说。
第二天是毕刀出门诊的日子。主治医师诊室,限挂20个号。挂号费1元,每张挂号单医生可提2角钱,也就是说,同样是出门诊,在主治医师诊室干一个上午,可多得4元钱。因此轮流出这种门诊,就成了公众的一种福利。
其实在普通诊室里,也常常坐着主治医师。只是那里的挂号费都是归集体所有,看病的医生一尘不染。
毕刀有时想想可笑。医生还是那个医生,医术还是那个医术,只因屁股坐的凳子不同,病家就要付出不同的价钱,就不免替病家叫屈。但细想起来,主治医师诊室的房间毕竟宽敞一些,病人是单独就诊,不像普通号那里,一溜坐七八个病人,好像等着剃头的铺子。主治医师诊室里还有一扇虽说不很洁白但很严实的屏风,给人一种安全的感觉。
毕刀开始看病人,昨晚上没睡好,头痛欲裂。但一想到病人是把带着体温的一元钱塞进挂号室的小窗口的,其中有2毛钱还将进入自己的腰包,就提醒自己一定要抖擞精神。
看主治医师门诊的多半是些中年知识分子,他们真是有病啊,好不容易放下工作,来一趟医院。挂一个专家门诊要10元钱,他们舍不得。5毛钱一个的普通号,他们又信不过刚出校门像青枣一样毛愣的年轻医生。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身体和时间,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主治医师号。除了节俭之外,还有一种惺惺惜惺惺之感。觉得这个年纪的医生像自己一样,都是挑大粱有真才实学的。
中年知识分子易早夭,毕刀格外认真地诊治,头上沁出薄薄的汗水。
叫到16号了,她的神经渐渐麻木。她依旧温和地注视着病人,但目光像随手撒出的沙砾,很散乱地罩在病人身上,已没了焦点。
“您叫什么名字?”她机械地问眼前的女病人。
病人没有回答,摇了一下头,浅浅笑着。
“请问,叫什么名字?”毕大夫略略提高了声音。病人坚持缄默。
“您的名字?”毕刀简洁地增大力度。她想这个病人可能失聪。
“哎哟哟,我说篮子啊!你就真的殚精竭虑到了这个份上,连我也认不出了吗?”女病人大叫。
门口喊号的hushi小姐闻声进来,不客气地说:“请您安静一点,这又不是自由市场!”
毕刀先是膛目结舌,然后兴灾乐祸地看hushi训斥女病人。
“想不到是你。”她说。
曹末生今天穿褥十分淡雅,一袭淡紫色的裙衫,清爽可人。
“世上只有做不到的事,没有想不到的事。我要尽快地见到你,你说除了这个办法,还有什么办法?”
毕刀把听诊器搁在桌上,准备用看一个病人的时间同女友对话。
“你们夫妇俩对我进行地毯式的轰炸,到底藏了一个怎样的狼子野心,现在该昭然若揭了。”
曹末生规规矩矩地并腿坐在专为病人准备的小凳子上说:“我父亲对你很满意,印象很好。”
毕刀说:“我真有点受宠若惊。有人对我印象好,总比有人对我印象不好要好。可是我想不出这种好与不好,对我有什么关系?”
曹末生说:“他考察了你,认为你可以做一个女企业家。”
毕大夫不由自主地拿起了听诊器,这是她要为病人诊治时的第一个动作。然后说:“末生,我想,我们俩,也许还要加上您的老父亲,有一个人,需要进安定医院。”
曹末生冷静地说:“我们都很正常。特别是我的父亲。以他近80高龄的年纪,能思虑出这样鼎力革新的计划,我觉得很悲壮。我本来是不愿介入这件事的,但我觉得父亲的举动与一位我所尊敬的画家相仿,我要帮助他。”
“哪一位画家?”毕刀好奇。
“齐白石啊。他60岁以后大规模地改变画风,史称衰年变法。”
“那您家老父打算变一个什么法呢?我觉得你们一家人在合伙演一出戏,把我拉来跑龙套。”毕刀愈发摸不着头脑。
“不不。你是主角。”
曹末生急急反驳。
“我是主角?那么谁是导演?”
“社会。”曹末生冷冷地说。
“你再说得明白一点,好不好?不过,要节省点时间,我还有病人。”毕刀认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