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用一句宗教术语,我是一个先知先觉者。您不要瞪眼睛,我是用自己的命运打了一个赌。现在人们觉得出版公司是一只会下金蛋的母(又鸟)了,但几年以前那是一只瘟(又鸟)。我从兵团回到北京,当一个普通的工人,我不甘心。当机会出现的时候,我像狼一样的扑了上去。那时候,你们到哪里去了?你们吃着皇粮,在受人羡慕的皮椅子上,把我这样的人视作亡命徒。你们等着看笑话,以证明你们的高贵和远见。我的血液里真的流着流氓无产者的血,宁肯被人打死,不能被人吓死。宁可撑死,不能饿死。所以。我挺而走险,承包了出版公司。我含辛茹苦,这其中的波折我就不同你细说了。总之,我抓住了一个机会,而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知识分子,失去了它。现在,你们明白过来了,看到那棵病秧秧的桃树活过来了,开始结桃子了。不但结桃子,还结苹果,结哈密瓜,你们就眼红了,摩拳擦掌地要把桃树抢回去了。为了夺回失去的机会,而且使这次掠夺道貌岸然,显出名义上的公平,他们抬出了你。其实你只是一道烟幕,好戏还在后面呢!”
摩天轮的正轴该上油了,运行得十分沉重。
毕大夫紧紧地闭着嘴。她是怕自己不由自主地半张了嘴,显出鱼一样的惊愕来。
“他们是一个家族,而你是一个外人。我没有想到他们最终走上了家族统治的道路。曹老并不是最厉害的,他的子女也并非穷凶极恶的衙内。但他们看到了这步棋,虽说晚了,还要后下手为强。我可以理解他们,却不理解您——毕大夫。您一个两姓旁人,在这样的激烈竞争里,您想得到什么?您能得到什么?就算有了收益,您分到的是一杯残羹。假若出了问题,一切责任都要你来负。因为您是白纸黑字签名画押的法人……”
浦为全的每一句话,都像燕山雪花,席一般地飘来,搅得周天寒彻。
“可是,我可以就法人一事,同郑玉朗到公证处公证……”毕刀慌忙解释。这是她最后一件御寒的袈裟。
“作为一个操刀的医生,还能想到公证,真不简单。”浦为全由衷的夸赞。但他嗖地话锋一转:“不要把公证想得那么万能。我现在就与你去公证,说你所有的事都由我负责。假若你杀了人,拿出这具公证书,难道就是我去坐年,你反倒逍遥法外了吗?这是不可能的。法律自有它的威严。”
毕刀被唬得心跳窘急,特别是法人一事,切中要害。但看着浦为全太嚣张了,便镇定精神,冷冷地问:“你既然这么懂法律,为什么承包了不给钱啊?这不是赖帐吗?”
毕刀并不是为了给浦为全难看,这的确是她毅然相助曹末生一家,最基本的动因。
“你说得对,只是口气还不够狠。我要是处在你的位置,也许会破口大骂的。您毕竟比我有教养得多。我要告诉您一个秘密。”浦为全仿佛要展示一个宝贝。
毕刀凝神静听。
“出版公司是谁的?是国家的。国家又是谁的?是人民的。人民又是谁的?是大伙的,人人有份,包括你我。我每年给他们交钱,他们想怎么用就怎么用,问过你我没有?这不就成了我既是实际上的长工又是名义上的老财?所以,我不交。我不欠国家的税金,这就不犯法。这几年,我改善了大家的生活,大家都拥护我,不信你可以去做民意调查。听说要换人,他们都说要给新来的人一点厉害看看,怠工!当然了,我自己也赚了一点。为什么我就不该赚?就只有郑玉朗赚是应该的吗?”
毕刀被这一番话说得晕头转向,但还有一点是清醒的,说:“郑玉朗把几年的钱都一次打到协会的帐上,毕竟是言而有信的。”
浦为全鄙夷一笑,说:“这个鬼伎俩骗谁?他不过是利用关系,搞一笔短期贷款,钱打过来,把我的权颠覆了。然后再把钱还回去,主人还是一场空,不过成就了他们家族的事业。到那个时候,会有人找你的,因为是你在承包书上签的字。”
毕刀不寒而栗。她既是对浦为全更是对自己说:“曹家他们不会的!”
浦为全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神态,说:“他们一定会的。你还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明白。但是我不怕。我有我的关系,有我的势力。我会跟他们干到底的。”
蓝色小屋子又转到了大轮盘的最低点。毕刀不由分说地示意服务生开门,率先跳了下来。
“怎么,不玩了?”浦为全关切地问。
“不玩了。”毕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