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说着,把一个橙红色的小瓶抖嗦着擎了过来。清亮的油液弯出一个柔和的弧度,反射着西下的阳光。自家油瓶口封闭得不好,有浓郁的芝麻香气四处飘散。
“不要这样。”毕刀拦着说,“我一定尽心尽意给你们做手术就是。”
虽说先生是最爱吃凉拌菜搁香油的,虽说这么好的香油全北京难找,毕刀还是不想坏了自己手术前不收礼的规矩。
唐糯米的手术只是把脾脏上的巨大肿瘤摘除。看起来怪吓人的,其实脏器摘除是比较简单的手术。
没想到老汉突然急了,浑黄的眼泪迸出眼眶,像蜗牛一样爬在苍老的面
“是不是我婆姨的病没得救了?您连这一点乡下的土产都不收我们的了?是不是您打定主意,要实习医生给我婆姨做手术了,不愿欠了我们的人情?是不是嫌我们的油也是脏的?我没打开过瓶瓶,连一滴也没尝过啊……”老人哀痛万分。
毕刀只得接了这瓶被攥得汗渍渍的香油。油的温度很高,好像要沸腾。
毕刀迫不及待地等先生回家,比热恋时还焦急。
“回来了?我有件事要跟你说……”毕刀一边端菜碟子一边说。
先生在一家将要倒闭的工厂当党委书记,遇到什么大事都镇定自若。
“说什么也得让人吃饱了饭啊。饿着肚子的时候,出不了主意。”他操起筷子。
毕刀不管这一套。一边给丈夫盛饭,一边把曾氏家族的计划塞进丈夫的胃。
“就是说他们让你当傀儡?唉呀,我的老婆!你怎么连这个弯子都绕不过来?这是拿着你的名义做抵押啊!你是什么人?劳动模范,五一奖章获得者,三八红旗手……喂,还有什么光荣称号?我的老婆?这些都是无形资产,值大价钱的。”先生在厂子里,是几千人的主心骨,平时很庄重的。但他回到家里,就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毕刀有时打趣地说,你在厂子里,就是这样对广大工人阶级说话的吗?
先生就说,当然不是。你愿意听那样的话,我立刻就对你长篇大论。
吓得毕刀连连说,你还是这样说落后话吧。
“还当过党小组长。”毕刀补充。
“你在各方面几乎是无可挑剔的,所以你更要问清钱的事。”先生剔着牙缝,郑重相告。
“可是我还没有决定干不于呢!”毕刀简直觉得一向主次分明的丈夫,这一回颠倒了顺序。
“这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先生严肃起来。“我看曾家是顺应了潮流。古语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现在的所谓贵族,不要说五世,三世之后仍能凭自己的本事,创出一份业绩的就很少了。
“曹老宝刀不老,曹氏女儿女婿齐上阵,这真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人家既然求到你的头上,给人助助兴有何不好?起码没有什么风险,不然我们两个都在岸上晾着,何时才能发达?我自然不好有大动作,你将计就计练一回傀儡总经理,熟悉了情况,积累了经验,将来焉知不能做一把真正的总经理呢?”先生谈得兴致勃发。
毕大夫连连摆手说:“我哪有那份野心?!”
先生说:“我说的是以后,并不是现在。他们之所以选中了你,就是看中了你的毫无野心,不构成威胁。你在现阶段,绝对要听他们的。待羽翼丰满以后,再甩开他们干也不是不可以。他们不是说原来的那个浦为全有轿车大哥大吗?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有呢?要知道,毕竟你是总经理啊!这香油可真地道,能把人香一个跟头。多少钱一斤?”
“这香油不是买的。”毕刀淡淡地说。
毕刀有些迷惑。就这么一件事,怎么使所有的人都显得老谋深算起来?
毕刀把自己同意合作的意向,通知了曹末生。曹末生让她直接同郑玉朗谈。毕刀不愿意理郑玉朗,但具体的问题又必须同他当面磋商。
他们将招标时可能遇到的情况,事先进行了讨论。名是讨论,实际上都是郑玉朗一个人在说。毕刀对于出版社的经营和管理业务,完全是一摸黑。刚开始就很烦。掬着曹末生的面子,硬着头皮往下听,居然也就听出了一些名堂。她天性聪颖,加上郑玉朗的阐述简明扼要又切中要弊,几个回合谈下来,也就不再是个出版盲了。
部里那方面,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更换出版社承包人的准备工作。气球放出去了,还真有几个行家里手跃跃欲试,都递交了详尽的承包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