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林离红胡子还有一马之距的时候,有人从后面向日林开了几枪,打中了他的马。马在急驰中翻倒在地,还压住了日林的一条腿。
日林想站起来,可两个鞑靼人已经骑在他身上,把他的双手反剪到背后。他使劲反抗,想把背后的鞑靼人抛开。但又有三个鞑靼人下马扑过来,用枪托猛击他的头。他眼前一黑,身子也摇晃起来。鞑靼人抓住他,从马鞍上解下备用的马肚带,把他的双手反绑在背后,打了一个鞑靼结,把他拖到一匹马前。
他的帽子被打掉,长统靴被抢走,衣服被掏遍,钱和表被掏去,衣服全被撕烂。日林看了一下自己的马,可怜的马还像刚倒地时那样侧卧着,只有脚还在抽动,够不着地面。它的头部被打了一个洞,从洞里向外喷流着黑色的血浆,把周围的尘土都浸黑了。
一个鞑靼人走了过来,要把马鞍卸下来。马不住地挣扎,鞑靼人掏出匕首割断了它的喉管。它的喉咙里发出一声长啸,抽搐了一下,就断了气。
鞑靼人解下马鞍。红胡子鞑靼人上了马,其余的人把日林弄到红胡子坐的马上,为了不让他掉下来,便把他和红胡子拦腰捆在一起,就往山中驰去。
日林坐在红胡子的身后,摇晃着,脸老是碰撞着红胡子臭哄哄的脊背。他只见到鞑靼人的健壮的脊背,青筋暴突的脖子和露在帽檐外剃得发青的后脑勺。日林的头破了,血凝结在眼皮上。他既无法在马上换一下姿势,也无法把血擦掉,两手被绑得很紧,锁骨疼得钻心。
他们用了很长时间翻过一山又一山,趟过一条河,才走上大道,进入山谷中。
日林想记住这条路,知道是把他运向何方,可他的眼睛让血糊住,身子也无法转动。
天慢慢暗下来。他们又趟过一条小河,登上一座石山,听到了狗叫。
他们进入了一个鞑靼山庄。鞑靼人一一下马。一群鞑靼孩子走上来,围住了日林。他们尖声喊叫,兴高采烈。然后便拣起石子打他。
红胡子赶走孩子,把日林从马背上解下来,接着高声呼唤自己的帮工。一个高颧骨的只穿一件衬衫的诺盖人应声而来。
他的衬衫破了,差不多整个胸膛全裸露着。红胡子向他吩咐了几句。他拿来了足枷:两段橡木被几个铁环连在一起,其中一个铁环上有一个锁扣和一把锁。
他们解开了日林被绑着的两手,给他戴上了足枷,带他进了一间板棚,把他往里一推,接着锁上了门。日林倒在一堆牲口粪上。他躺了一会儿,在黑暗中摸索到一处稍微软和的地方,仰面躺下。
二
日林几乎整夜未眠。这时正是昼长夜短的季节。他看到。
曙光正从墙缝里透进来。日林站起来,将墙缝掏大一点,向外看。
从墙缝里他看到有一条道路向山下延伸着,右边是一座鞑靼式的平顶房,屋旁有两棵树,一只黑狗躺在门坎上;一只母山羊领着几只小羊羔在甩着尾巴走来走去。他又看到,一个鞑靼女孩正从山下走上来。她穿着一件宽腰花布裙,一条长裤,一双长统靴。她拿着一件男长外衣罩在头上,头顶着一个盛水的大洋铁罐。她弯着腰走着,脊背上的肌肉还在颤动,一只手还牵着一个剃着光头只穿一件衬衫的小男孩。她顶着水进屋去了,从里面走出昨天他已见过的那个红胡子鞑靼人,他穿一件绸面短袄,皮带上挂着银把匕首,穿着鞋,头戴一顶高高的黑色羊皮帽,并推向脑后。走出屋后他伸了伸懒腰,抹了抹红胡子。他站了一会儿,向帮工命令了几句,就径直出去了。
后来两个小孩骑着马去饮水。马儿打着响鼻。一会儿又跑来一群光头小孩,他们只穿一件衬衫,光着屁股,结成一伙向板棚走来,拣起树枝从墙缝里塞进来。日林朝他们大叫一声,孩子们尖叫着四散跑开,只见他们的赤裸裸的膝盖在晃动。
日林想喝水,喉咙发干,很想有人来探视。忽然他听到有人在开板棚的门,进来的是红胡子,还有另一个个子比红胡子矮的人。此人面色微黑,眼睛又黑又亮,面色红润,留着短髭,神情快活,总是在笑。这个人的衣着比红胡子的更好:蓝绸面短袄缀着金线边饰;宽宽的腰带上挂着银把匕首;一双红鞋是用上等山羊皮做的,也缀了银边饰;在这双红鞋外面还套着一双肥大的皮鞋;头戴一顶高高的白羊皮帽。
红胡子鞑靼人进来说了几句话,好像在和谁骂架,之后就不动了,把臂肘支在门框上,晃了晃匕首,像狼似的斜盯着日林。那黑脸人动作敏捷,像浑身装满弹簧。他直朝日林走来,接着蹲下,咧着大嘴,拍拍日林的肩膀,说了一连串连珠炮式的鞑靼话。他挤眉弄眼,弹着舌头,不停地重复说道:“好,乌罗斯!好,乌罗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