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伦慌忙说,就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来。但是蔡真心急得很,劈手抢过那纸来望了一眼,就又掷还给苏伦,一面拉住了陈月娥的手,一面说道:
“鸡爪一样的字,看不清!你告诉玛金就得了!——月大姐,走!嗳,我真爱你!”
房里只剩下苏伦和玛金了。说明那“决议案”花去了五六分钟,以后两个人暂时没有话。玛金慢慢地在房里踱着,脸上是苦思的紧张。忽然她自个儿点着头,自言自语地轻声说:
“当然要进攻呀,可是也不能没有后方;我总得想法子保全裕华里的一点基础!”
苏伦转眼看着玛金那苦思的神气,就笑了一笑,学着克佐甫的口吻低声叫道:
“我警告你,玛金!——任何牺牲都得去干!这是命令!”
“嗳,你这小花脸!扮什么鬼!”
玛金站住了,带笑轻声骂他。可是苏伦的态度突又转为严肃,用力吐出一口气,郑重地说:
“老实说,我也常常觉得那样不顾前后冒险冲锋,有点不对。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你一开口提出了反对的意见,便骂你是右倾机会主义,取消主义;而且还有大帽子的命令压住你!命令主义!”
玛金的机灵柔和的眼光落在苏伦的脸上了,好像很同情于苏伦的话。苏伦也算是半个“理论家”,口才是一等,玛金平时也相当的敬重他,现在不知道怎地忽然玛金觉得苏伦比平时更好,——头脑清楚,说话不专用“公式”,时常很聪明地微笑,也从不胡闹;于是玛金在平日的敬重外,又添上了几分亲热的感情了。
“怎么阿英还不来?光景是不来了罢!”
玛金转换了话头,就去躺在那靠窗的床上,脸却朝着苏伦这边,仍旧深思地柔和地看着他。
苏伦跟到了玛金床前,不转睛地看着玛金,忽然笑了一笑说:
“阿英一定不来了!她近来忙着两边的工作!”
“什么两边的工作?”
苏伦在床沿坐下,只是嘻开着嘴笑。玛金也笑了,又问:
“笑什么?”
“笑你不懂两边工作。”
玛金的身体在床上动了一下,怪样地看了苏伦一眼,很随便似的说:
“你不要造谣!”
“一点也不!不是她这几天来人也瘦了些么?你不见蔡真近来也瘦了些么?一样的原因。性的要求和革命的要求,同时紧张!”
玛金笑了笑,很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苏伦往玛金身边挨近些,又说道:
“黎八今天又在到处找你呀!”
“这个人讨厌!”
“他说要调你到他那里‘住机关’呢!他在运动老克答应他!”
“哼!这个人无聊极了!”
“为什么你不爱他?”
玛金又笑了笑,不回答。过了一会儿,苏伦又轻轻地叹一口气说:
“小黄离开了上海就对我倒戈!”
玛金又笑了,身子在床上扭了一扭,看着苏伦那微胖的脸儿,开玩笑似的问道:
“因此你近来就有点颓唐?”
“自然总不免有点难过——”
玛金更笑得厉害,咳起来了;她拉开了领口的钮子,一边笑,一边咳。
“总不免有点难过,玛金,你说不是么?虽然恋爱这件事,我们并不看成怎样严重,可是总不免有点难过呀!便是近来许多同志的损失,虽然是为主义而牺牲,但是我想来总觉得很凄惨似的呀!”
苏伦说着就低了头,玛金仍旧笑。
“哈,哈;苏伦,你不是一个革命者,你变成了一个小姑娘了!”
“哎!玛金!有时我真变做了小姑娘,玛金,玛金!需要一个人安慰我,鼓励我;玛金,你肯么?我需要——”
苏伦抬起头来,一边抓住了玛金的手,一边就把自己的脸贴到玛金的脸上。玛金不动,小声儿笑着。
“玛金!你这,就像七生的炮弹头!”
玛金忽然猛一翻身,推开了苏伦,就跳了起来说道:
“不早了!我得去找月大姐!——”
说着,她又推开了诈上身来的苏伦,就跑到那边靠墙壁的一只床前,拣起一件“工人衣”正待穿上;苏伦突然抢前一步,扑到玛金身上,他是那么猛,两个人都跌在床上了。玛金笑了笑,连声喝道:
“你这野蛮东西!不行,我有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