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迷天白雾。马路上隆隆地推过粪车的时候,裕华丝厂里嘟嘟地响起了汽笛。保护开工的警察们一字儿排开在厂门前,长枪,盒子炮,武装严整。李麻子和王金贞带领着全班的稽查管车,布满了丝车间一带。他们那些失眠的脸上都罩着一层青色,眼球上有红丝,有兴奋的光彩。
这是决战的最后五分钟了!这班劳苦功高的“英雄”,手颤颤地举着“胜利之杯”,心头还不免有些怔忡不定。
在那边管理部的游廊前,屠维岳像一位大将军似的来回踱着,准备听凯旋。他的神情是坚决的,自信的;他也已经晓得吴为成他们昨夜到过吴荪甫的公馆,但他是没有什么可怕的!他布置得很周密。稽查管车们通宵努力的结果也是使他满意的。只有一件事叫他稍微觉得扫兴,那就是阿祥这混蛋竟到此刻还不来“销差”。
汽笛第二次嘟嘟地叫了,比前更长更响。叫过了后,屠维岳还觉得耳朵里有点嗡嗡然。丝车间那边的电灯现在也一齐开亮了,在浓雾中望去,一片晕光义鼻祖。从19世纪90年代中期起同马克思主义决裂,在,鬼火似的。
远远地跑来了桂长林,他那长方脸上不相称的小眼睛,远远地就钉住了屠维岳看。
“怎样了呀?长林!”
“女工们进厂了!三五个,十多个!”
于是两个人对面一笑。大事定了!屠维岳转身跑进管理部,拿起了电话筒就叫吴荪甫公馆里的号头。他要发第一次的报捷电。吴为成,马景山,曾家驹他们三个,在旁边斜着眼睛做嘴脸。屠维岳叫了两遍,刚把线路叫通,猛可地一片喊声从外面飞来。吴为成他们三个立刻抢步跑出去了。屠维岳也转脸朝外望了一眼。他冷冷地微笑了。他知道这一片喊声是什么。还有些坚强的女工们想在厂门口“拦”人呀!这是屠维岳早已料到的。并且他也早已吩咐过:有敢“拦厂门”的,就抓起来!他没有什么可怕。他把嘴回到那电话筒上,可是线路又已经断了,他正要再叫,又一阵更响的呐喊从外面飞来;跟着这喊声,一个人大嚷着扑进屋子来,是阿珍,披散了头发。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阿珍狂喊着,就扑到屠维岳身边。电话筒掉下了,屠维岳发狠叫一声,一把推开阿珍,就飞步跑出去,恰在那游廊阶前又撞着了王金贞,也是发疯一样逃来,脸色死人似的灰白。
“拦厂门么?抓起来就得了!”
屠维岳一直向前跑,一路喊。他的脸色气得发白了;他恨死了桂长林,李麻子那班人,为什么那样不济事。但是到了茧子间左近时,他自己也站住了。桂长林脸上挂了彩,气急败丧地跑来。那边厂门口,一群人扭做一团。警察在那里解劝,但显然是遮面子的解劝。那人堆里,好像没有什么女工,厂门外倒有几十个女工,一小堆一小堆地远远站着,指手划脚地嚷闹。桂长林拦住了屠维岳,急口叫道:
“去不得!我们的人都挨打了!去不得!”
“放屁!你们是泥菩萨么?李麻子呢?”
“那人堆里就有他!”
“这光棍!那样不了事呀!”
屠维岳厉声骂着,挥开了桂长林,再向前跑。桂长林就转身跟在屠维岳的背后,还是大叫“去不得!”那边近厂门一条凳子上站着曾家驹,前面是吴为成和马景山;三个人满面得意,大声喝“打!”而在厂门右侧,却是那钱葆生和一个巡长模样的人在那里交谈。这一切,屠维岳一眼瞥见,心里就明白几分了;火从他心头直冒,他抢步扑到曾家驹他们三个跟前,劈面喝道:
“你们叫打谁呀,回头三先生来,我可要不客气请他发落!”
那三个人都怔住了。曾家驹吼一声,就要扑打屠维岳;可是猛不防被桂长林在后面勾了一脚,曾家驹就跌了个两脚朝天。屠维岳撇下他们三个,早已跑到厂门口,一手扳住了钱葆生的肩膀向旁边一推,就对那巡长模样的人说:
“我是厂里的总管事,姓屠!那边打我们厂里人的一伙流氓,请你叫弟兄们抓起来!”
“哦——可是我们不认识哪些是你们厂里自家人呀!”
“统统抓起来就得啦!这笔账,回头我们好算!”
屠维岳大叫着,又转脸去找钱葆生。可是已经不见。巡长模样的人就吹起警笛来;一边吹,一边跑到那人堆去。这时,人堆也已经解散了,十多个人都往厂门外逃。应着警笛声音赶来的三四个警察恰好也跑到了厂门前。屠维岳看见逃出去的十多人中就有一个阿祥,心里就完全明白了;他指着阿祥对一个警察说:
“就是这一个!请你带他到厂里账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