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叫了人来是防备女工闹事!我们不能不叫!老李,你说是么?”
“对,对!葆生,你放心,人都是我叫来的,怎么会跟你抬杠!”
“可不是!老李的话多么明亮!那就说定了,不许再弄出今天早上的事!葆生,请你先去关照好了你的人,——解散了他们,回头三先生来了,我把你的条款对他说,我们再商量。”
屠维岳抓住这机会,就再逼进一步,并且带出了延宕谈判的第二步策略。李麻子也在旁边凑趣加一句:
“葆生,你就先去关照了他们不要再胡闹,让屠先生也放心。”
“不用关照的!没有我的话,他们不敢胡闹!”
钱葆生拍着胸脯说。可是他这句话刚刚出口,突然远远地来了呐喊的声音。屠维岳脸色变了,立刻站了起来。同时就听得窗外一片脚步声,一个人抢进门来,是莫干丞,口吃地叫道:
“又,又,又出了事!”
屠维岳下死劲钉了钱葆生一眼,似乎说“那不是你又捣乱么!”就一脚踢翻了椅子,飞也似的跑出去了。李麻子也跳起身来,满脸通红,一伸手揪住了钱葆生,满嘴飞出唾沫来,大声骂道:
“葆生,太不成话了!太不成话了!”
钱葆生不回答,满脸铁青,也揪住了李麻子;两个人揪着就往外跑;钱葆生一面跑,一面挣扎出话来道:
“我们去看去!我们去看去!——他们这批混蛋该死!”
他们两个人脚步快,早追上了屠维岳。他们远远地就看见厂门外乌黑黑一堆人。呼噪的声音比雷还响。他们三个人直冲上去看得明白时,一齐叫苦,立刻脸色都灰白了!这里大部分是疯老虎一般的女工!他们三个人赶快转身想溜,可是已经迟了!女工的怒潮把他们冲倒,把他们卷入重围!马路上呼噪着飞来了又一群女工,山一样的压过来,压迫到厂门里边的单薄的防线了。满空中飞响着这些突击者的口号:
“总罢工!总罢工!”
“上工是走狗!”
“关了车冲出来呀!”
厂门里那单薄的防线往后退了。冲厂的女工们火一样的向前卷去。她们涌进那狭窄的小铁门,她们并且强力迫开了那大铁门了!这都是闪电那样快,排山倒海那样猛!可是蓦地从侧面冲过一彪人来,像钢剪似的把这女工队伍剪成了两橛。这是桂长林带着一班警察不迟不早赶到了!警笛的尖音从呼噪的雷声里冒出来了。砰!砰!示威的枪!砰!砰!实弹了!厂门里单薄的防御者现在也反攻了。冲厂的女工们现在只有退却。她们逼退了桂长林那一队,向马路上去了。
“追呀,捉呀!见一个,捉一个!”
桂长林狂吼着。同时马路上四处都响起了警笛的凄厉的尖音;这是近处的警署得了报告,派警察赶来分头兜捕。桂长林带着原来的一班警察就直扑草棚区域,在每扇破竹门后留下了恐怖的爪印。他捉了二十多个,他又驱着二百多个到厂里去上工!
屠维岳和钱葆生都在混乱中受了伤。钱葆生小腿上还吃着那两响“实弹”的误伤,牺牲了一层油皮。然而他仍旧不能不感谢桂长林来的时机刚好,救了他一条命。
在屠维岳的卧室里,桂长林很高兴地说道:
“三百多工人开工了,你听那丝车的声音呀!何秀妹,张阿新,也捉到了;顺便多捉了十几个。冤枉她们坐几天牢,也不要紧!她妈的那班冲厂的骚货,全不要命!也不是我们厂里的,一大半是别家厂里的人!——可是,屠先生,你和钱葆生谈判得怎样了?”
“现在是我们胜了!长林,你打电话去告诉三先生!”
屠维岳冷静地微笑着说,他陡然想起还有一个人的下落要问问,可是他那受伤的地方又一阵痛,他的脸变青了,冷汗钻出了额角,他就咬紧了牙关不作声。
丝厂总同盟罢工中间一个有力的环节就这样打断了!到晚上七点钟光景,跟昏黑的暮色一齐来的,是总同盟罢工的势将瓦解。裕华丝厂女工的草棚区域在严密的监视下,现在像坟墓一般静寂了;女工们青白的脸偶然在暝色中一闪,低声的呻吟偶然在冻凝似的空气中一响,就会引起警戒网的颤动,于是吆喝,驱逐,暂时打破了那坟墓般的静寂!
从这草棚区域的阴深处,一个黑影子悄悄地爬出来,像偷食的小狗似的嗅着,嗅着,——要嗅出那警戒网的疏薄点。星光在深蓝的天空睒着眼。微风送来了草棚中小儿的惊啼。一声警笛!那黑影子用了缓慢的然而坚定的动作,终于越过了警戒线。动作就快了一点。天空的星睒着眼,看着那黑影子曲曲折折跑进了一个龌龊的里,在末衖一家后门上轻轻打了三下。门开了一道缝,那黑影子一闪,就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