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仁山,你出的好主意!”张科长阴森森地说,“你以为我张聚德就是杀人魔王吗?你这个民兵队长怕是当够了!乡亲们都起来,大冷的天,跪着干什么?枪毙他们,是上头的政策定的,谁也救不了他们,起来吧起来吧!”
“老少爷儿们,多说好话吧……”马魁三哀告着。
“别磨蹭了,”张科长道,“开始吧!”
“闪开!闪开!”桥头上几个男人吼着,一定是武工队员们在轰赶那些跪地求情的百性。
随即马魁三大声嚎叫起来:“老天爷,你瞎了眼了!我马魁三一辈子善良,竟落了个枪崩!张聚德,你这个畜生,你这辈子死不在炕上,畜生,你死不在炕上……”
“快点!”张科长吼着,“让他骂着好听是不是?”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从我们头顶上走过去了。我从桥石缝里看到一些晃动的人腿。
“跪下!”桥南头有人厉喝。
“两边闪开!”桥北头有人厉喝。
“叭——叭——叭——”响了三枪。
尖利的枪声呼啸着钻进了我的耳朵,使我的耳膜高频震荡,几乎失去了听力。这时候,太阳从东边的地平线上冒出了一线血红的边缘,那些高挺的杉树一样的长云,也都染足了血色。一个高大肥胖的肉体,从桥面上栽下来,缓缓地栽下来,好像一团云,只是在接触了桥下的坚硬白冰时,才恢复了它应有的重量,发出了沉重的声响。有一些亮晶晶的血从他的头颅上冒出来。
北边桥头上,炸营般地乱了。听动静是被催来观刑的百姓们纷纷逃窜。听动静武工队员们也没去追赶那些逃跑的百姓。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又从我们头顶上响到桥南头去了。紧接着又是南头喊“跪下”北头喊“闪开”,紧接着又是三声枪响,紧接着身穿一件破棉袍子、光着脑袋的栾风山一头栽倒桥下,先砸在马魁三腰上,然后滚到一边。
紧接着一切都仿佛被简化了,一阵乱枪过来,两个披头散发的死女人,手舞足蹈地砸在了她们男人的身上。
我紧紧地抓着爹的胳膊,感到有一股热乎乎的液体洒在棉裤上。
起码有五六个人在我们头顶上站住了。我感到宽大的桥石被他们沉重的身体压得弯曲了,他们的声音也像炸雷一般震耳欲聋,科长,要不要下去验验尸?
验个屁!脑浆子都迸出来了,玉皇大帝来了也救不活他们。
走吧!到小老郭他老婆那儿去喝豆腐脑吃油条去。
他们迈着大山一样沉重的步子往桥北头走去。桥石在他们脚下弯曲着,哆嗦着。这座桥随时都会坍掉,我觉得。
一切都安静了,车轮大的红太阳在远方的白色河冰上滚动着,放射出亿万道红色的光线,光线又从冰上反射回去,又从草梢上反射回去,又从冻土上反射回去。我听到太阳光线与石头桥墩碰撞发出一些的声响,好像细小的雪花抽打着窗户上的白纸。
爹捅了我一下,说:“别发愣了,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