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一阵,见身后并无动静,便停住了掉头往回看:并无火光。
“日他奶奶,没有点着。”张大友说,“回去,重点。”
最终将火点着之后,两人就像被鬼追赶着一般直往水边跑。
秋后的芦苇已没有水分,干柴烈火,燃烧起来,气势凶恶,隆隆火声,犹如涛声。
两人仓皇奔跑时,周金保吓得尿在了裤子里。
上了船,就赶紧将船往外撑,估计已没有什么危险时,二人软瘫在了小船上。
周金保抬头去看那熊熊火光,说:“着起火来时,假如有一个人呆在这片芦苇的当中,十有八九是跑不出来的。”
张大友说:“杜书记得给我俩多开几个工分。”
前后左右的村庄,人们都看到了这片大火。
初时,火像一座不断成长的山,过不多久,就成了山脉,高高低低的,有许多座山峰,又有许多道峡谷。这些山、山脉是活的,它们变化着,移动着。又像是红色的、金色的马群。这马群鬃毛乱抖,嘶鸣着四处奔突,在这秋天的天空下演着一场气势壮阔的无人战争,火场就成了战场。
太阳沉没了,但火光却又将天空映红了。
深藏于芦苇丛中的野鸡,笨拙地飞上了天空,被火光所映,犹如金色的凤凰。有几只飞远了,还有几只从火中飞起时,大概羽毛就已经被烧着了,在火焰之上扑棱了几下,就掉进火里,坠落时,十分悲惨,又十分悲壮。
油麻地离这片大火最近,站在桥上观望大火的人,甚至能觉得热气拂面。
这火烧得人战战兢兢、心慌面赤。所有的狗都在冲着大火狂吠。孩子们不知因为什么而兴奋,在奔跑,在喊叫。甚至是喜鹊、灰喜鹊、乌鸦、鸽子与麻雀,它们也被这火光所刺激,从树上,从地上,从屋顶上纷纷飞起,成群结队地在油麻地的上空翱翔。它们还不时飞临火场的上空,那时,无论它们是白色、黑色、灰色还是褐色,都一律变成了金色。
芦苇在燃烧中劈劈啪啪地作响,犹如枪声大作。
范烟户范瞎子站在一棵大树下,仰面天空,瞎眼乱眨,说:“光绪六年,芦荡大火,烧了一个月才熄;民国三十八年,芦荡大火,烧去村庄七座,农舍二百一十八间,大小木船三十多条,油麻地也差一点儿被烧掉……”
没有多少人听他说话,他只是自言自语。
周金保、张大友二人,离火场最近,看得更是兴奋万分,脸被火光所烘,色为酡红。
河里游着一条水牛。
张大友很快发现这牛的后面跟了一条小船,二傻子一屁股坐在船尾,将两腿放入水中,一个劲儿地划水,水哗哗乱翻,小船就紧紧地追撵着水牛。
这是一条刚刚被一头公牛欺负完了的小母牛。
张大友叫着:“二傻子!”
二傻子的注意力只在那条小母牛身上,对张大友的叫声并不理会,对那大火,也毫无兴趣。他依然沉浸在公牛叠加在母牛背上向前涌动的情景里,兴奋不已,同时妒火中烧。
那条小母牛无奈地游着,目光里尽是哀怨。
有一个火团飞过天空,大概是一只烧着了的野鸡。这个火团落了下去———不是落在火中,而是落到另一片芦苇地里去了。
起风了,并且越来越大,火在摇曳、狂舞。火星在高空中犹如爆发的礼花,随风飘散,飘向远处。
这场大火烧了四五个小时才渐渐熄灭。火光消失后,天空尽是黑灰,仿佛是成群的黑蝶稠密地飞满天空。
一大片焦黑的土地,袒露给油麻地。人们的心伤感着,凄凉着,却又兴奋着———他们想像到了五月翻滚的麦浪与十月金秋的稻花。
周金保、张大友唱着下流小调,撑着船回来了。
一切又归于秋天的平静。
但,当太阳已沉坠到西边芦苇穗上时,一个放牛的孩子,骑在牛背上,忽地又看到了火———从另一片芦苇地里升腾起来的火。他用双手圈成喇叭,向油麻地镇大声喊叫:“又着火啦!———又着火啦!……”
开始,人们以为是这个孩子捉弄人,就都不理他。但这孩子的呼喊声越来越显紧张了,便又跑了出来:果然是火!
于是,响起一片呼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