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渡地大,叶家渡人对邱子东将房屋建到他们的土地上来,心头飘过一丝想法,但这想法浅浅的,飘过去也就飘过去了。
邱子东没有从油麻地的砖窑买一块砖瓦,而是靠一位朋友的关系,从很远的地方的一座砖窑买了所需的全部砖瓦。他发誓,建在叶家渡的新房,绝不用油麻地一粒土、一根草。
反正在油麻地也无太多的事可做,他索性将全部的心思与精力用在了这座房子的建筑上。他要用全部的时间加上全部的积蓄,在油麻地以外的这块地方,建筑一座这一带最出色的房屋。他要让这座房屋告诉世人:邱子东从此不再做一个油麻地人了,他要在另一块土地上逍遥一番、潇洒一番、痛快一番。他赋予了这座房屋无限的含义,其中包括对杜元潮形象的贬损:杜元潮不容人,他邱子东是被逼无奈,只好举家迁走。
动土的那一天,就有人将这一消息转告给了杜元潮。杜元潮听罢,半天没有说话。此后许多天,他也没有对这件事发表任何看法,仿佛这件事情纯属一个捕风捉影的谣传。
邱子东也不张扬,日夜为这座房屋的建成而操劳着。
大约是在墙砌到一人多高时,这天,天开始下起雨来。起先以为下一阵,这雨就会停住,那些干活的木工、泥瓦工暂时都跑到附近树下躲雨去了。但这雨就是不肯停下,并渐渐大了起来,不一会儿树叶就再也挡不住雨了,那些木工与泥瓦工只好仓皇跑到镇子后面的一座废弃的仓库里去躲雨。可人刚刚进了仓库,一些木工与泥瓦工们正于心中暗暗欢喜这天下午可以不干活时,雨却齐刷刷一下停住不下了。他们没有立即返回工地,就在仓房里静静地等雨。左等右等,也没有等到雨,只等到一个明晃晃的太阳。他们没有理由再在仓房里歇下去,只好打着哈欠,懒洋洋地走出仓房,走到工地上。木工们、泥瓦工们又磨蹭了一阵,想起中午邱子东家的一顿好饭菜,心中有愧,便又各自进入了自己的工作。这里,众人刚刚找回干活的感觉,那太阳又鬼鬼祟祟地藏进了乌云,干活的人不时地观望一下这片阴沉沉的天空,心就悬着。悬着悬着,就有雨点掉了下来,先稀后密,先细后粗,先小后大。干活的人想坚持着不撤,但那雨却又发泼起来,逼得他们再次放下手里的活而逃入那座仓房。
四堵半截墙,被雨洗刷着。
众人在仓房里歇着,有的打盹,有的木然望着外面的雨以及雨中的树或吃力地飞翔着的鸟。当疲乏袭上全身,慵懒漫上心头时,那雨却又齐刷刷地停住了,接下来云开日出,阳光普照大地。他们不想再被那雨戏弄,坚持着守在仓房里。然而,天就硬是一派晴朗。
邱子东出现在工地上。
仓房里有人看到了他,就连忙将其他正在瞌睡中的人叫醒。众人哈欠连天地出了仓房,仰脸望望干干净净的天空,心里很生气:“狗日的天,要下你就痛快地下,要停你就彻底地停,别像女人来事似的说来就来,说停就停!”
其中有个老者说:“这雨叫半吊子雨,瞧着吧,还不知道要折腾多少天呢。”
众人赶到工地,见邱子东脸色不快,便赶紧干活。
邱子东掏出一包好烟,一半热情一半冷漠地给每人分了一根之后,因要去河边买木头,就走了。
邱子东的身影刚消失,天就又下起雨来。
这一回,干活的人就跟天赌气不撤,任由雨淋去。
雨却比人有耐心,你不撤就不撤呗,不撤,我就下,下,下个不停。
众人的衣服都淋湿了,雨却还在固执地下,没有丝毫罢休的意思。风一吹,个个都觉得身上往心里凉,乌了的嘴唇不住地颤抖。
木匠说:“这雨中的木工活,是做不得的,门窗走了形,休要责怪我们。”
泥瓦工说:“一边砌一边下,这墙是难得结实的。”
大师傅看看天,估摸着现在已在一天的哪一刻上,过了一会儿说:“今天就干到这儿吧。
”
众人便纷纷撤离了工地。
前脚撤,后脚天又放晴了。
走到半路上的这些木工、泥瓦工不知道是回工地上呢还是继续往家走,或是放慢了脚步,或是停住了脚步。最后,大师傅作出了决定:回家。大师傅说出这个决定之后,紧接着骂了一句:“狗日的天!”
一行人走在路上时,正巧遇到邱子东往工地上走,当时,太阳暖烘烘的还有老高,于是一个个都很尴尬。
邱子东没有说什么,只是冷着脸。
此后,天就一直晴着,晴到晚上,晴到第二天早晨。
早上,木工、泥瓦工以及小工,一二十人,照例空着肚子走出家门,走到邱子东家吃早饭。邱子东一心想着房屋早一点儿盖起来,不让家人吝啬,一天三顿都实实在在。众人也直将肚子吃得结结实实,才摇摇晃晃地往工地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