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说!你瞎说!”整容师揪着馆长的耳朵撒娇。
“那么是什么事让你发愁呢?”
“那个……中学教师的尸体不见啦!”
“胡说!”馆长说,“有偷金子的,有偷银子的,难道还有偷死尸的吗?”
“他真的不见啦!”
“你把他放在哪里?”
“放在冰柜里。”
馆长拉开贴墙站着的大冰柜。柜里只有一些下脚料和几只黑色塑料口袋。
“你把他存放在这柜里了?”馆长问。
“是的,我把他锁在这柜子里了。”整容师答。
“难道他变成了气味挥发了?”馆长犀[xī]利的眼睛紧逼着你。
她心里感到空虚,却恼怒地说:
“你看我干什么?难道我还能把他偷回家去?即便我要吃死人肉,也要选一个肥的、选一个年轻的。”
馆长微笑着,又认真地察看了冰柜,察看了每一条墙缝每一个窗户,还钻到整容床下进行了详细的检查。
后来馆长说:“你不要再提这件事,第八中学那边我负责解释。但这事无论如何都令人难以理解。”
三
整整一天,她的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那只巨大的猴爪。它躺在了裂了缝(缝里塞上麻线与油泥的混合物)的船舱里,明亮的指甲变成了明亮的眼睛,仰望着蓝天,天上的白云,盘旋的海鸥。灰色的细浪懒洋洋地拍打着船舷,缀满补丁的船帆像一面破旗,悲哀地垂着头。在猴爪的间隙里,穿插着那个周身生满金黄细毛的男婴(未来的状元郎)和他的面容枯槁、突然间苍老了几百岁的父亲。母猴子那一大段流水唱腔翻来覆去地回荡着,好像电影里的音乐。
我们发现她的思维习惯与屠小英的思维习惯十分相似:在故事的缝隙里思想、工作。
她究竟是骑车,是坐公共汽车,还是步行回到了第八中学的教师宿舍?她在人民公园铁栏杆外边徘徊了没有?高大的鱼鳞松渗出了闪闪发光的油脂,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松香她嗅到了没有?她的家距离“美丽世界”只有二百米?足有十公里——叙述者隐入了人民公园的灌木丛中,灌木丛的洞眼里露出他(她?)闪闪发光的眼睛。我们看到她打了一个寒噤,随即,东风送来了猛兽的嗥叫和猛兽口腔里的腥膻之气。
如果时间定在夜晚,就应该是他们开始崭新生活的第一个夜晚,叙述一开始就进入焦灼的等待:蜡美人等待配方食物,大球小球等待晚餐,方富贵等待整容师。她提着那个猪肝色的手提包昂首挺胸地走进家门。
你进家门之前往嘴里塞了一片乳白色的小药片,一伸脖子没咽下去,我们感觉到药片在你舌头上溶化的气味:半酸半甜,并不难吃。紧接着我们得知你富有经验地卷动舌头,刺激口腔,让腺管里分泌出大量唾液。唾液混合着药片满了口腔,你轻松地咽了下去。
他还告诉我们,你口袋里长年揣着这种乳白色的药片。当你沮丧、忧虑的时候,它使你亢奋、欢愉;当你激动、疯狂的时候,它使你冷静、温柔。
你一进房子,立即变得兴高采烈,嘴巴格外地活泼,像只蹲在电线上谈恋爱的麻雀。你脱掉皮鞋,换上拖鞋,脱掉长裤,换上一条府绸布缝制的大裤衩子。在这个过程中,六只眼睛盯着她。
她把大球和二球推进墙洞里。两个男孩嘟嘟哝哝地咒骂着什么。
城市之光一如既往地泻进房子。她看了看他的眼睛,狡猾地笑着,轻轻地说:
“怎么样?没有人识破你吧?”
他脸上挤着一层层皱纹,绿色制服上沾着一层彩色粉笔末儿。好像嘴巴里很苦,我们听到他一个劲地咂巴嘴。
“第一天难免不习惯,”她说着,走上前,举起嘴碰碰他的鼻尖。他清楚地感觉到这一点轻微的接触给了他很大的安慰,使他郁悒不快的心头出现了太阳的光芒,“你要忘掉你是你,你要时刻牢记你是他。你的脸是他的,舌头也是他的,心脏是他的,膀胱是他的……千言万语一句话,你就是他!”
他告诉我们,整容师晦涩的语言使物理教师脸上皱纹层次减少,嘴里的咂巴声也停止了。两只死僵的胳膊迟缓地运动起来。他的手胆战心惊地去抚摸整容师毛油油的肩头。她穿着一件三十支纱的圆领大汗衫,肩头半露,她的深邃幽暗的乳沟里的细毛像附着在岩壁上的湿漉漉的苔藓。
她没有任何拒绝的表示,也没有引导他继续前进的暗示。她只是放出她的独特的气味和香气洋溢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