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皮和剥虎皮的罪犯你在哪里?
虎骨(也许真的混进三架猴骨)你在哪里?
“老猴子”,你叫什么名字?
五
物理教师跌跌撞撞地回来了。整容师放下碗,把大汗衫披在裸着的肩膀上。她端坐着不动,听着那失败的呼吸声渐渐靠近了自己的耳朵。
她没有回头,冷飕飕地说:
“怎么样?为什么不在她床上过夜?”
他在她背后,坦率地说:
“她……她骂了我……”
“骂你什么?”
“骂我……”
“骂什么?”整容师挖苦道,“骂你流氓?无赖?调戏寡妇?对不起朋友?”
“她骂我‘吃着碗里的,看着碗外的’……”
整容师猛地转一个身,双腿分在椅子两边,下巴搁在椅子靠背上,牙齿闪烁着,小胡子绿油油的,她用嘲弄挑逗的口吻说:
“可是你碗里的也没吃到。你不过仅仅舔了舔碗边。”
他回头望望洞开的门,听到她轻蔑地说:
“难道中学物理教师都阳痿吗?”
他关住了房门,想了想,又拉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到院子里,几乎没有声响地关上了大门,又蹑手蹑脚回来,几乎没有声响地关上了房门。
“你很像个行家里手!”
“不,不是,我是个新手……”
他逼近啦。他扑到了我面前,把我和椅子一起搂住了。这个男人拼出了全身的力气,椅子的靠背挤痛了我的肉。我的心不痛也不痒,有感觉的只是我的肉。如果他此刻回来敲门怎么办?没有答案,随他的便。
他把我从椅子上掰下来,用他的瘦骨头把我抱起。身体悬空多么迷糊。他把我抱进厨房。随他的便。把我放在他那张摇摇欲坠的床上。随他的便。他在纸板那边弄出响动。随他的便。他跑出去拉灭外间的灯。随便。
床的响声如此大,随便。他低低地哭着,随便。如果他敲门敲不开,要报复,去了隔壁……整容师摇着头,把这些念头甩出去。一切随便。
叙述者说:这是一次痛苦与欢乐交织在一起的偷情,对方富贵来说是这样,对整容师来说也是这样。当高亢凄厉的号角响彻骨髓之后,他们几乎同时昏倒在床上。昏倒后他们交叉着胳膊,死死地搂抱着,两颗心脏挤在一起,错综复杂地跳动着,好像两个因为萌角头顶发痒互相碰撞的牛犊子。
他们就这样搂抱着做梦。他们的梦与一般的梦比较起来有很大的差异:如果一般的梦是一般技术拍摄出来的黑白照片,他们的梦就是用特殊技术拍摄出来的全息照片。
我们看到叙述者躲在笼子阴暗的角落里,窥探着物理教师和整容师的全息梦境,并听着他把他看到的杂乱无章地转述给我们。在他的语言的浊流里——在他的嘴巴和我们的耳朵之间,经常插进一个老女人的身影。她满头肮脏白发,身上沾满屎尿,虱子团团簇簇,在她身上滚动。她是多重叙述的总枢纽,所有的声音、气味、颜色、动作,都是她盒子里的私产,她是一部大型电影的总导演,一个庞大乐队的总指挥,一位统率三军的总司令。
〔整容师之梦〕
她站在人民银行高高的柜台外边(柜台与房间的顶棚之间拉着用铅笔杆那样粗的钢条编织成的钢丝网),脑袋的重量几乎全部消失。她畏畏缩缩地偷看着关在钢笼里的两位银行职员。她感到自己的脑袋宛若一个灌满了氢气的气球,脖子则变成了牵拉气球的细绳。气球要上升,身体要下降,导致的后果是脖子被愈拉愈长。一个男职员穿着一件雪白的衬衫,脖子上扎着一条玫瑰色的领带,领带上卡着一支金黄色的别针。一个女职员穿着黑色的绸衬衫,脖子上扎一根白领带,领带上卡着一支金黄色的别针。忍受着脖子被强行拔细的痛苦,她靠在了钢丝网下端的一个方形的小窗户上。钢丝里的男女青年对望一下,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笑容。她感到全身冰冷,那男女职员的笑容使他们的身体上放出猛兽馆里猛兽的气味。这时她感到那氢气球接连不断地撞击天花板,并发出嘭嘭嘭嘭的空空洞洞的巨响。她的手死死地攥住手提包的带子,感觉到汗水沿着金色细毛涔涔下流,汇聚在鞋子里。这时她听到笼子里的人在对话:什么气味——是女人的气味——是腐烂尸首的气味——是花的异香!——是死尸的臭气——她使劲地缩着身子,生怕看到那两位职员的脸。一只生着绿毛、手指弯曲、指甲破碎的大手伸出来,大声说:“拿来!”她顺从地拉开手提包的拉链,摸出一个装过雪花膏的白色小瓷瓶,放在那只大手里。她看到那只大手捏碎了瓷瓶,从破碎的瓷片里拣出那三颗金牙。金牙的光芒四处飘舞,好像一群金色的蝴蝶在房间里飞翔,这时她感到脊背上硬邦邦的一阵冰凉,回头看时,那位女职员戴上了一副大得出奇的眼镜,双手端着一支乌黑的大手枪,枪筒弯弯曲曲戳在自己的肚子上。女职员说:“老实坦白,金牙是哪里来的?!”她感到枪管积极地钻进了自己的子宫,翘着准星的枪口像公鸡的脑袋,在里边歪来斜去,并啄食着什么。她惶恐不安地扭着屁股,忍受着枪口在子宫内制造出来的如煎如熬的骚乱,她说:“是我舅舅留给我的……”女职员把枪口猛烈地拧着,并且咬牙切齿地骂:“撒谎!你这个从死尸嘴里拔牙的女妖精!”她像忍受着粗暴的强奸一样忍受着女职员的扭动,委屈的泪水哗哗地流出来。他挺着大肚子从天花板上降落下来。整容师像遇到救命恩人一样对他伸出了手。他拍拍女职员的肩膀。女职员立即躬身退到一侧,那弯弯曲曲的枪管也随即萎缩着退回,跌在地上,是一条死蛇,蛇的一只冰冷的眼睛阴险地大睁着。他张开大嘴,指着缺牙的豁子说:“这是我的牙,是我送给她的,她是我的外甥女。”女职员诺诺而退。他脱掉上衣,指着肚子中间一条从双乳之间开始到阴处结束的拉链,说:“拿袋子来装吧!”然后,他拉开拉链,闪着幽幽蓝光的银灰色脂肪和肚肠像一堆堆搅和在一起的鳗鱼,蠕动着、鸣叫着,一咕嘟一咕嘟地涌出来。她被那股子难闻的、热呼呼的腥气熏得直想呕吐。它们往外涌着、涌着,把他的身体盖住了。她陷在脂肪和肚肠的层层纠缠和包围之中,到处是黏腻,到处是尖的钻动,她感到身体上的每一个窍门都受到被侮辱的威胁或正在忍受着侮辱。她爬着,哭着,手极端厌恶的但也必须抓,皮肤极度厌恶的也无法躲避。但最使她恐怖的是它们的见孔就钻。她无法容忍它们的入侵,于是,她紧紧地闭住嘴巴,用一只手捂住下体的孔洞,另一手的拇指紧紧地堵住肛门。
〔物理教师之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