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门开剥兔皮的屠小英如前所述是哈尔滨人。如前所述她身上流动着一半俄罗斯血液,在中共和苏共尚未闹翻脸之前,这简直是一种骄傲,只可惜那时她干瘦细长,半点杂种的痕迹也没有。那时她要是公开宣称自己是中俄混血,大家会嘲笑她往自己脸上贴金、搽粉笔面儿,当她的身体显出杂种痕迹时,中苏边境却开了仗。
如前所述,在师范大学,她是高材生,她为什么选择俄语做专业,而不选择英语或是别的什么语言做专业,只有她与她的妈妈知道。如前所述,那时她的乳房只有国光苹果那么大,方富贵撞到她的乳房上,他的头感觉到她的乳房是温暖而柔软的,其实,它们是坚硬的,凉凉的,它们因为突出,温度要低于身体其他部位。方富贵脑袋的感觉相对于他的脑袋而言也是正确的。他的头是坚硬的,他的头上是冰凉的。
那天她穿着一件淡绿色衬衫,那时她身体上的皮肤紧绷绷的。
一个愣头愣脑的男生撞进了自己的怀抱,无论怎么说都是尴尬的。屠小英心中微微不悦,但更多的是羞臊。他的凸出的脑壳上没有一丝皱纹,光滑得如同一扇倒扣的瓢,生着这种脑壳的男人十有八九是高材生——灵前敲木鱼的小和尚穿插进来——他用坚硬的头颅撞响了我胸膛里的爱情之钟。当时,他竟连句道歉的话都没说。他那时嘴拙舌笨。他现在喋喋不休——熟悉的声音穿透墙壁传过来,“大嫂,求求您啦……”他求她干什么?他求一个与王副市长有私情的女人干什么?一股火辣辣的液体在你的嘴巴里澎拜着,这是忌妒的液体。连沿着墙边飞跑的老鼠都散发着他倒霉的气味——屠小英目送着老鼠穿过墙壁,钻到整容师家里去了。爱情叙事诗又掀开一页——
——如前所述,书呆子动了感情比狮子还要勇猛,在图书馆狭窄的过道上,你与他又一次碰了头——这种情况自从“头撞乳房”事件后几乎每天都重复出现。这一次他的双眼放出绿色的磷光。有经验的女人都知道这是爱情的光芒。屠小英没有经验。她七分好奇地捕捉着磷光,她三分惊恐地躲避着磷光的锋芒。这样的强光无疑会伤害女人的眼睛,但你还是忍不住好奇去看它。与此同时,被撞过的乳房温度突然升高,膨胀的感觉使你胸前有了耻辱。屠小英不自觉地弯了腰。
叙述者对我们说:那天晚上,学校里放映一部苏联影片,图书馆里几乎没有人,关键的时刻,给图书馆的通道送电的线路恰好发生了故障,就像上次的碰撞是偶然性的产儿一样,这次事件也是偶然性的产儿。停电了,他的眼睛里的磷火璀璨夺目,像迸溅的钢花一样。不等屠小英清醒,方富贵就咬着牙(他的牙齿嗒嗒地响着)扑上来。
那时你几乎要休克。寒冷冻住了你的思想。腰椎被勒得巴巴地响,胃里的食物一部分下降一部分上升。这时,躺倒在地是完全合理的举动——如果上帝被方富贵搂住腰,她除了躺倒在地也别无选择——在和平的岁月里,我们坚信上帝是个善良的、有两只大乳房的中年妇女。她的眼睛是灰色的,跟渤海湾里的海水一样;她的头发是亚麻色的,跟亚麻的颜色一样(这几乎等于废话);还有一点很难启齿……说了吧!我们请求你直言不讳。好吧,你说,其实这也是健康的表现,是生命力的表现:她的性欲是旺盛的、经久不衰的,否则她就要从金子铸成的座椅上被轰下来——上帝也抵御不了一个发疯的男人,她的意志力一经男人的搂抱,立刻化成一股轻烟——倒霉的气味竟然从高压锅的阀门里溢出,高温也难消灭它——他在隔壁和整容师窃窃私语,她确凿地认为他和整容师在议论着自己,不由得抽泣起来。她有意地把抽泣声喷到间壁墙上。这就是抗议,也就是警报,与诅咒差不多;可以理解为法术,类似特异功能;竟然像失伴的孤雁在长唳;或者如笼子里的苍狼对着月亮嗥叫。她的抽泣声总有一天会让这道施工马虎的墙壁倒塌——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食物上涌,有一股气味冲进屠小英的口腔(你是不管我们恶心不恶心的),这是一股韭菜的气味。正当她因为满嘴的韭菜气味而生长出自卑的感情时……方富贵的嘴巴已经堵在了我的嘴上。我紧紧地闭住嘴,这是不可能持久的。她感到电一样的刺激从脊髓冲激到大脑后,嘴巴随着张开了(这时她想到了河蚌。河蚌被捉后,总是紧紧地闭着嘴,一旦把它们扔进热水里,便张开了嘴。在热水里依然闭着嘴的是死蚌)。
韭菜的气味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