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走啦!”
第一车间是宰杀车间。车间主任是一位英俊威武的男青年,讲一口相当优美的普通话。他的位置应该在舞台或电视屏幕上。他扔给你一件黑革连胸裙,一双崭新的高腰雨靴。他还关切地问你的脚的尺寸,是为了,也确实根据你的脚长为你调换了一双合适的雨靴。
车间的南墙上有一个方形的小洞口,洞口旁站着一个与你年龄差不多的女人,你似乎每天都能见她,又好像第一次见到她。她手持着一柄黑色的橡皮锤子站在洞口一侧,洞口外悬出来一块木板,颇似体育馆里的跳水平台。车间主任对你介绍情况,他说:“这是第一道工序:把兔子打昏。也叫‘为兔子敲警钟’。”
主任示意那位提锤侍立的女人开始操作。
她的脚踩了一下地面上的机关,洞口里有层透明的挡板缓缓地升起来,两秒钟后,一只褐色的肥胖家兔从小洞里钻出来。她的脚松开,透明挡板缓缓落下。家兔蹲在悬空的木板上,左顾右盼,搔嘴抓须。她板着脸,半眯着眼,对准家兔的脑门,敏捷而准确地打了一皮锤。家兔“哇啦”一声,栽下木板,恰好跌进一只小铁车里。她又用脚踩了一下机关,那小铁车就沿着地上的、像拇指肚那般宽的钢轨,无声无息地滑行到一个开剥兔皮的老女人面前。她又照样表演了一番,唯一不同之处,这次被打下平台的兔子是深咖啡色而不是褐色,其他的——包括跌下悬空木板时那“哇啦”一叫,都一模一样。
“你如果愿意干这工作,我可以把她调到别的工种去。在这个岗位上,你每天要敲昏大约八百只兔子,并负责把它们分发到每位剥皮员面前。这个工作的要求不高,难点是,你手上的锤子要准确地打在兔子的脑门正中。只能打昏,不能打死;只能打一下,不允许打第二下。如果打死一只,就要扣除你当日工资的十分之一;如果一下打不昏,也要扣除你当日工资的十分之一。”
又一只草绿色的兔子被打昏,跌落在铁皮小车里。那手持铁锤的女人呼吸平稳,神色安详,连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又一只兔子,亚麻色的兔子站在悬空木板上等待被皮锤击昏。
“你考虑一下,”车间主任说,“如果要在这里干,我可以先给你一百只兔子实习,练到一锤打昏的程度再正式上班。当然,实习期间是不能发给你工资的。”
你认为自己不适合干这工作,你好像怕那些黑亮、漂亮的兔子眼睛。
车间主任把你带到第二道工序。他说:“按文雅的说法,这道工序的名称应该叫作‘脱袍摘帽’,实际上就是趁着兔子还没清醒过来,把它的皮剥下来。”
他把你引到那位老太太面前。老太太全神贯注地工作着,仿佛没感觉到他和你的存在。
“这项工作的好处是可以坐着进行,对患有腿部静脉曲张的人比较合适。”车间主任说。
老太太从滑过来的小车里拎起一只灰蓝色的兔子,倒挂在钩子上。兔子没有死,它仅仅是昏厥,能看到它的肚子在收缩和膨胀。她拿起一根带尖的通条,在兔子腿皮上捅开一个洞。然后,又捅了几捅;然后,又捅了几捅;然后,把一条胶皮管插进洞里。一拧开关,气流咝咝地响着,气流在兔子皮和兔子肉之间贯穿流通,兔子快速膨胀,眼睛深深地陷进去,兔毛根根立起来,兔耳朵在颤抖。然后,她捆扎住兔腿,不让气泄出。然后,她用一把杨叶状的小刀从兔腹正中豁开,又在兔腿上捣弄几下,兔皮轻松地滑下来。一滴血都不流。
“这工作难度小,真正的难点有二:一是不能损坏皮毛;二是不许流血。”
老太太已经把兔子处理完毕,兔子皮放在身边的小铁车里,放上一个刻有她工号的铁牌,一推,小车跑了。把裸体兔子——它依然颤抖着,眼睛里寒光闪闪——放在身体另一边的小铁车里,放上一个刻有她工号的木牌,一推,小车跑了。
“我看你也不要犹豫啦,就在这‘脱袍摘帽’吧,实在不行再调换。”车间主任说。
“我会尽我最大的力量干好工作。”屠小英眼泪汪汪地对车间主任说。
“今天就不要上班啦,”他说,“我那里有一本详尽的教材,你拿回去看看。重点看第二章,那里边有关于你即将从事的工作的意义、技术要求、操作方法、注意事项。明天早七点前来上班,误了点要扣你当日工资的十分之一。”
只用了两个小时,你就看完了教材。不愧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