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闻到水的腥味。回忆起了石榴花的亲切气味,他披着满身的晚霞从白杨树林里跳出来,好像一个剪径的强人。
“你等待的就是这。我认为你扑进了他怀里。”猛兽管理员用客观公允的口吻说,“他抱着你往树林子里走——为了寻找僻静的地方,你们走进了树林子中央——这是一段很长的路,你连一点挣扎的迹象也没有。”
我一见到他就晕了,昨天的耻辱和往日的耻辱无影无踪。他像个剪径的强人把我抱起来。
“你躺在他的怀抱里,好像一只温顺的小绵羊。”
我想到了他瘦如柴棒的妻子。我胜利了。大获全胜。我要和他干,干得魂飞天外,我希望她躲在树后,啃着树皮看着我和她的丈夫干。
“他剥你的衣服时,你甚至是配合着他。你那天连裤衩都没穿。你们在草地上翻滚。你的屁股刚开始还放在当日的报纸上,那上边有一条快讯。快讯向全市人民报告:劳动局副局长奋不顾身抢救落水女青年。你用一种分泌物把快讯濡湿啦。”
似乎一开始就是高潮。我听到了远处的猛兽在嚎叫。拐过弯就到了猛兽馆。他说我们先去看一下用你的老情人的脂肪调制成的高级饲料。我们看到他用一根铁棍轻巧地撬开了铁笼门上的挂锁。我们猜想到中毒垂死的老虎的悲痛、愤怒和恐惧。他一进入我就嚎叫起来,嘴唇堵住了我的嚎叫,他咬我……可以肯定他那时没镶金牙……
“你们发出的声音很难听,做爱是个浪漫的、美丽的字眼,但做爱的动作和声音是丑陋的。我的照相机记录了你们的几十个动作——这使我大开眼界——我明白了你们的关系。”
我要他的全部,他退缩了,他像一条死狗。这是令人反感的。当时流行的话是:任何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老虎只有残喘了。他用铁棍捅它。它毫无反应。我们猜想到老虎的痛苦。这是一个剥皮技术异常熟练的人,不是屠夫,绝对干不出如此麻利的好活。
已经闻到了猛兽馆的血腥味,猛兽管理员打开了孤零零地矗立的铁笼边的白色小屋,拉着手拖进去整容师。他拉开了电灯,月光从房屋的缝隙中退却,满室通亮,如同白昼。他关切地问整容师:
“你很不舒服吗?”
整容师回答:“不,我很舒服。”
“你们俩绝对是久经训练,否则绝对干不出如此精彩的好活!太刺激啦,我的照相机滑溜溜的,它也在流汗。”
他躺着像一条死狗。我希望的不是死狗,不是纸老虎;我希望的是真老虎,能够吞掉我的猛虎。于是我折磨他。他笑嘻嘻地问我:
“你舒服么?”
我说:“不,我不舒服。”
猛兽管理员指着立在地上的高腰胶鞋、挂在架上的白大褂说:你们“美丽世界”有工作服,我们也有。我们穿上工作服时都像圣洁的天使。每天早晨,我穿着胶鞋,披上白大褂,走进这里——他推开一扇小门——为猛兽们准备早饭。即便全民食素,我们这里也是吃肉。他拉开一个冰柜,整容师看到红色的牛肉,白色的猪肉,光腚的鸡兔。我们有时也搞些活鸡活兔,扔进铁笼,供猛兽们捕食。否则它们就退化成家畜了。几十年来,我天天有肉吃。这叫做“因祸得福”。他打开一个壁橱,指着电炉、铁锅之类炊具和酒瓶、盐罐、五香粉之类调料说:国家主席吃白菜,我照样吃肉。
是的,我不舒服。我折磨着他的肉说。他的血使我发了疯,我说了几百句最下流的话挑逗他。我还往他脸上撒尿。
“我原来想女人的嘴巴只能唱歌。”
我把尿撒到他脸上,他发了疯。
“无论你说什么,男人的脸也不是尿罐。”
“尽管照相机大汗淋漓,但我还是让它记录下了你的尿落在他脸上的惊人现象。”
猛兽管理员指着墙上的几十张照片说:这就是它们。这只老虎叫安安,东北虎,雄性,一九五九年生,一九六四年因患心肺综合症病故,它的尸体制成了标本,现存放在东北大学动物标本室。它的骨头大部分被剔掉了……这只小虎叫屯屯,是安安的儿子……那一位是它的姐姐,名叫丹娘——一个女英雄的名字,你知道吗?它现在当了祖母,在铁川市动物园颐养天年……那头雄狮是非洲赠送的,旁边是它的儿子……这就是我们的两只宝贝!左边这只叫元元,右边那只叫方方。那只东北虎是它们的妈叫康康,那只刚果狮子是它们的爸爸,这是它们刚出生时的留影……我有它们的相册……我希望你认真地看三遍。你可以看到市报上发表过的那帧照片,那是它们的满月留影……到了这里,你可以看到一个惊人的变化:它们的毛色突然光泽耀眼了,它们的神情一扫过去的萎靡温驯变成桀骜不驯,逐渐具有了真正猛兽的英武风度……想知道这变化的原因吗?这要从你我签订合同时开始。你的下脚料发挥了巨大作用!在铁笼子里养出真正的猛兽,我要感谢你。你我有不解之缘,你难道认不出我是谁吗?你真的认不出我是谁吗?请注意这几张晚近的照片!它们的目光已经咄咄逼人,看到它们的照片你就应该发抖!孩子们已经不敢在它们的牢笼面前逗留了。在这样的猛兽面前,人类都显得软弱胆怯。这个变化完全得力于你提供的那三袋下脚料!三袋白脂肪,三袋白金子……
整容师发现,那两只怪兽用眼睛斜视着自己。一只虎头狮身。狮头虎身另一只。与梦中的怪兽完全一样,又是一次命运般的景象再现。过去是再现历史,这一次竟像预感未来。恐怖的手把相册合上了。你永远也不想再翻看这本相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