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兽管理员退后三步,依然低唱着,两只冷眼看着猴子们和手扶栏杆、浑身扭动的特级整容大师。
后来他停了歌喉,筋疲力尽地坐在一块太湖石上,掏出两片阿斯匹林扔进嘴里。猴子们渐渐安静下来,一部分爬到山顶上去睡觉,一部分又过来,把着铁栏发呆。整容师瘫在地上。
她恍惚如从大梦中出来,一出门就碰上了这群直着眼看她的猴子。猴子们的目光果然深邃而又富有浪漫气息,它们向你传达一种遥远的信息,它正在深刻地注入你的身体。从另一角度体会,猴子们的思想汇聚成一个神圣的召唤,好像在天之父的声音。这声音酷似多年前那个声音,那时他召唤你把衣服一件件脱下来,现在他召唤你去拥抱猴子。
他居高临下地命令你:
“去拥抱猴子!”
你有些犹豫:如果母猴子像女人一样有月经,那么男猴子……拥抱的顺理成章的下文是亲嘴……
他在云端里执拗地命令你:
“去和猴子接吻!”
接吻的进一步发展就是性交。
他残忍地命令你:
“去和猴子性交!”
整容师的眼前铺开了一条倾斜着通往猴山之巅的金光大道,那里布置了富贵的婚床。你几乎就要向那里走了,你已经抬起来左脚,你们看那她已经抬起了左脚,这时你感觉到腹中一阵剧痛。起初你错以为岔了气,后来你错以为胃痛,最后才搞清楚:是你的子宫在剧痛。
这时候,卧在月光下沉睡的东北猛虎也听到居高临下的召唤:
“站起来!站起来。”
老虎站起来,伸展懒腰打呵欠。它绕着笼子大踏步行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打在它的头上。它发现打中自己脑袋的竟是一块香喷喷的肉,便不客气地吃了下去。吃完了肉,它又要绕笼行走,刚刚迈出左前腿,就感到腹中一阵剧痛——这时整容师的腹中也剧痛——它咆哮着跳起来,剧痛撕扯着它,使它跌在地上。
猛兽管理员掏出两片阿斯匹林塞到整容师嘴里,嘱咐她嚼碎咽下去,疼痛即可缓解。她遵嘱嚼碎咽下去,疼痛果然缓解。
他的坚硬的小爪子拉着你柔软的手,你不敢放肆地走,仿佛子宫里潜伏着一只毛茸茸的、牙齿锋利的小兽,只要你大步行走,它就撕咬你的子宫壁。你感觉到被一只老猴子牵扯着行走。
“你不要败坏自己!”他的眼睛蓝晶晶的,十分可爱,他说,“现代科学能够做到:使受孕与性交分离。如果你愿意,就能成为一个震惊世界的母亲。”
你的子宫极端恐怖地痉挛着,那小兽在嗥叫。
“你知道不知道,我用狮的精子和虎的卵子创造了可爱的新物种,这是神的事业。人在欢呼神的创造。市日报在欢呼‘狮虎’的诞生,电视台展览我的创造。你完全可能孕育出新世界的曙光。”他说。
“不,不……”你挣脱猛兽管理员的手说,“不,我不干。”
他宽容地笑了。这时你们正从鹿的牢笼旁经过,木栅栏内,高昂着长颈鹿的脖子,好像一株株瑰丽的大树。
“你们必被我手中的刀所杀!窗户内传出野兽鸣叫的声音……繁华的城市成为荒凉的废墟,只有猛兽居住其间……”他说,“神不允许人保守他的秘密,你和王副局长在白杨林子里做爱时,有一架照相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你们。”
整容师呻吟一声,暂时忘掉子宫内的异常感觉。她感到难以言语的愤怒,举起手来想把它变成利爪去抓破猛兽管理员的脸,手却被猛兽管理员的坚硬小爪抓住。
“你不要恼怒,”他说,“我永远不会让你为难,让我们先去看看它们。”
你顺从地跟着他走,好像这就是你的命中注定的、无法逃脱的事。
为什么第二天傍晚又要去白杨林外徘徊?你想那也是命中注定。河水还如昨天一样平静地流淌,晚霞依然如火。
我难道是特意地等待他的到来吗?
“是的,你在等待着他到来。”猛兽管理员说着,“那是天鹅,一种淫乱的鸟。”他指着前边明亮如镜的湖水说。湖面上浮着几只白玉般的大鸟,良久不动,偶尔一动,水面就泛滥开一重重波纹,嚓嚓细响,好像碎玻璃的摩擦声。
老虎在地上抽搐着。它虽然看到一条黑影从黄檞树上飞下来,虽然知道大难临头,也奈何不得。它突然想起了崇山峻岭和参天古木,嗅到了深深埋葬在记忆里的森林中青苔和腐烂草木的亲切气味,虽然这是一只在笼子里出生在笼子里长大的东北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