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富贵说:“你的胸膛很柔软,没碰痛我……”
她眼皮一眨巴,两颗泪珠跳到手背上,手背上血管子青紫……
你告诉我们那时候,他被那两颗晶亮的、耀眼的泪珠震惊了,爱情由此萌生。傻瓜动了感情比老虎还可怕。他把高出他半头的俄语系高材生放倒在图书馆的夹道里,屠小英满嘴都是俄罗斯伟大语言的味道……他用纯粹的中国嘴巴贪婪地吞食着俄罗斯爱情语言独特的、疯狂的、热烘烘的、煮熟了的土豆和白菜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后来,你和这位来自哈尔滨的、有一半俄国血统的女杂种结了婚。你的好日子从此结束了。
屠小英的苹果大的乳房,结婚后一个月,就长成了两个小足球,简直像个奇迹!简直像用气吹胀的气球。
高呼口号:打倒大奶子的苏修女特务!
你坐在距离大冰柜五米远的地板上,思念着屠小英美丽丰硕的乳房,就像那俗话所说:到了夏天,才知道雪花的美丽。就像那戏文所唱:骂一声薄幸奴!你有眼不识金镶玉,错把珍珠当泥土!
冰柜门大开着,橘黄色的灯宛若地狱里的鬼火,闪烁着,人的破皮烂肉和内脏器官放着绿幽幽的光泽。地狱的大门为你敞开着。屠小英白璧般的大乳好像两颗太阳,在天花板上晃动着,光影徜恍,是天堂的光辉。
你处在生与死的十字路口——笼中食粉笔者言。
他站在天堂和地狱的分界处——我们随声附和。
一阵尖利的嗥叫从方富贵的嘴巴里冲出来——殡仪馆里一个守夜的老工人在一天夜里听到了鬼哭——他嗥叫时感到腮帮酸麻得不轻——少年时他学习吹奏铜号,运气要领掌握不好,腮帮子也是这样又酸又麻——你记得校长用两根手指钳制你的嘴巴的情景——你不想嗥叫也要嗥叫,人有时是会失去控制某些器官的能力的——他嗥叫着,从地板上跃起来,以非人的敏捷。你用力推上了冰柜的铁门。地狱之门关闭,房间里只有人间的气息和虚幻的天国之光了。
电冰柜关闭后,他随即就感到若有所失,究竟失去了什么自然是说不清楚了。屠小英的乳房上那种辉煌光芒顿时黯淡了一半。他用手抚着它,就像抚着一块缝鞋的猪皮。
王副市长直挺挺地躺在整容床上,他面容清癯,腹部平坦,犹如一块绷紧的钢板。这是王副市长吗?
即使不是王副市长,也是王副局长,或者王副处长。你是他从硝烟炮火里、从燃烧的草丛中、从染血的大地上抢救出来的孩子。
你怀抱着死雁,哭叫亲娘。一个男人站起来。他光着头穿着一件破棉袄他是你的爹,一块炮弹皮子几乎把他打成了两段。鲜血飞溅时是有声音的。你亲眼看到了爹娘像一棵拦腰折断的枯树。小王叔叔背着你跑进了树林子。伏在他的背上,你认为他是你的年轻的父亲。
这种回忆,不断唤醒他的软弱的感情。在妻子面前他软弱过。现在又在儿女的影子前瘫痪了。
方龙是个十六岁的男孩,他已长出了喉结。
方虎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她没长喉结。
这两个杂交二代,无论在体型、相貌和智力水平上,依然表现出明显的优势。他和她身材修长——身高超过同龄孩子,皮肤白皙光洁,鼻梁挺拔,眼睛大,睫毛长。女孩的嘴巴大而妩媚,嫣然一笑,近乎妖冶——总而言之,这是大受青睐的两个孩子。
想到此处,这间装饰着鲜花和香草的工作室立即变成了地道的魔窟。玻璃窗外,河水与污水沟里倒映着霓虹灯五彩缤纷的影子,夜行的客车像陨落的大星在高楼大厦间穿过,起重机的巨臂挑着一个个房间在无声地组合大楼……我既然活着,为什么要和死人做伴?他大彻大悟地想,你校长有什么权力对我发号施令?人死过一次就不能再活?满载着荣誉死去果然就比默默无闻甚至臭名昭著活着好?
他很友好地握握躺在整容床上、抢占了他的位置的、你的双重救命恩人的冰凉的手。心里默念着:恩人,您先走着吧,我要回家去看我的妻子和孩子……
王副市长的手像铁钩子一样,好像要拉住你。他拉住你不放,死人抓住活人不放。你使劲抖掉死的勾连,挂着一头惊惧,拉开房门,扑进大厅,房门在身后砰啪一响自动关闭,好像说:不要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