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离开后,铺老踏着雪地上几道深深的脚印往前走,发现这脚印总是突兀地中止。显然它是从这里起飞的。他望着大海青苍苍的颜色,一片深深的雾幔,不住地惊叹起来。
冬天过去了。开春的时候,村子里传来一个消息:八十多岁的小若若突然失踪了。她的儿子和村里人急得到处找,一直找到了海边。铺老猜到了八成,就劝他们说:“不用找了,她离开村子,或许过更好的日子去了。”那个儿子质问铺老:“你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你把我妈藏起来了?”说完真的铺里铺外找了起来。铺老大骂:“你这个小王八崽子平时不孝,这会儿倒急起来了,我一个人还养活不起哩,我藏下你妈干什么?”
直到春天快尽了时,失踪的人还是没有影子,村里人只好作罢。
有一天,是个深秋天儿,大海里浪头翻滚得厉害。因为一连多少天的大风,所以打鱼的人都回去了,铺子里又剩一个铺老了。半夜里突然有人叩门,开了门,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冬天常来的长腿老人。他一进来就道歉说:“没有办法,风太大了,路不好走,所以半夜才到,打扰了你老哥睡觉。”铺老说一句“没什么”,就动手煮起茶来。他发现这个长腿老人冷得浑身哆嗦。
两个人喝着茶,老人这才缓过劲儿来。铺老问:“老哥,多日不见了,你可真办了件大事啊!”
“我办了什么大事?”
“你把小若若搬走了。”
老人站起来,踱了几步。他的个子太高,头差点戳着铺顶了。他搓着胸脯说:“我……不是我……”
铺老低下头:“村里人都找疯了。老哥,你告诉我又怕什么?明人不做暗事,你告诉了我,也好让我放心哪!”
老人长叹一声,拍拍膝盖:“唉,我就如实说了吧!她是我搬走的——我想她啊,可能人老了都这样。我也不放心她在村里的苦日子,就趁着一天夜里把她驮上走了。谁知我好心办了坏事——海上风浪太大,她路上就给吹病了。年轻时候俺俩几回来去,什么事儿也没有,她在我后背上笑得咯咯响。年纪不饶人哪,从上了岛她就病着,春天还没熬过去,她就……死了……”
老人哭起来,“我……把她葬在了岛上。心里难过啊,不想出门,直捱到这个秋天才……老哥,一切都是我的错啊,要不是我,她还能多活几年……”
铺老沉着脸,不再说话。这样喝了一会儿茶,他把瓷碗一推说:“老哥,有句话点明了吧,你是一只大鸟哩。”
老人慌慌站起,又坐下。
“老哥别急。我在这里守了一辈子鱼铺子,见过的各色精灵多了去了。我不过是想实打实地说说话儿,你也不用急毛火躁的。我想知道一下你们那边的一些事儿——因为人间的事儿你正经知道了不少,常来常往嘛。”
“嗯,这个,算你老哥说对了,我真的是……一只大鸟。”
铺老瘪着嘴,点点头:“那我问你,你们鸟有鸟的日子,怎么还要来村里找女人呢?”
“这个,”老人咽一口,“依我看,这都是老规矩了——从古到今,海边上的村子都是俺大鸟一伙常来的地方,反正大家都这样儿……”
“老规矩又是怎么成的?我是说,你们大鸟怎么不在自己中间找对儿呢?”
老人磕着牙,皱着眉,颇为难的样子,最后说:“不能说不找。我们中间也有不少成双成对的。不过村里的闺女脸盘儿大,俺大鸟也就偏偏喜欢。还有就是,找个村里人做丈母娘,这在大鸟中间也是一件体面事儿啊!再说自古以来村里人做梦都想上天,一见了俺在天上飞,就恨不得自己也能。有的闺女家里老人明知孩子和我们有一手也不阻拦,就为了能结交个飞上天去的人。我这样一说,你大概也就明白一点了吧?”
铺老“嗯嗯”着:“要都是你这样有情有义的倒还好,你们大鸟里面也有不长进的玩意儿吧?他们来村里掳人、糟蹋良家妇女的事恐怕也不少吧?”
“那倒是。你说的那是鸟霸!他们作恶多了去了,有时一个鸟霸就占了几个岛子,海边上谁家闺女长得好,他们连夜就叼到了自己窝里去……”
铺老连连叹息:“没有法儿,那么村里也就只好备下几杆枪了——它们在天上飞时,咱就‘嗵’一枪打它下来……”
老人摇头:“你这样打下的净是好鸟儿。因为最坏的大鸟早就在岸上安了营,他们早就管起了事儿,衣兜上都插了钢笔呢!你们谁分得清他们啊?他们只在岸上过腻歪了,这才带上女人飞去岛上度个周末什么的……年代变了,如今岸上的人也时兴这个,要不说坏人和坏鸟如今再也分不出来了嘛……”
“那我们可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