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连的脖子马上红了,青筋暴起来:“让她急的就是你这样的人啊!老宁,你还不明白吗?你啊!你让我怎么说才好啊!我们没有被大鸟捉弄过,当然也就不信了。村里的老年人都知道这样的事,我妈也说过——她半夜里劝我说,认命吧孩子,你得好好和她过日子,这就是咱的命啊,再说她又不是和男人胡来的*女人,她是被不长进的精灵给戏了!咱这时候可不能嫌弃人家,千万不能啊……我妈说着说着就哭了,我们娘儿俩抱在了一块儿。我让我妈放心,我说荷荷一生一世都是我的老婆,我疼她还来不及哩,怎么会嫌弃她!我一辈子都会听她讲,讲出这些故事,让她把心里这些苦水全吐出来,那时她的病就好了。我得有耐心,一辈子听她讲、听她吐苦水……”
那就等待吧。我不愿将平原兄弟看成是一个愚不可及的乡村青年,而只能给予更多的同情。我知道他是一个多么聪慧的人,凡事都有自己的主意。我相信他完全是被猝不及防的灾祸击垮了、弄懵了。等待吧,他终有清晰起来的日子。另外我也相信,关于大鸟的传说在海滨平原一带自古以来真的是太多了,它也许深入了人们的骨髓、化进了血液,一经撩拨就会复活起来。
出于对大鸟精灵的恨,我竟然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位好兄长,他就是拐子四哥——他有一杆猎枪,并且有极好的枪法——他对付那些害人的飞翔的精灵应该自有办法。霰弹才是解决这个问题的良方。在巨大的无法面对的人间苦难面前,人们只好一次又一次想到了火药。这是下策吗?可是遇到了无恶不作的大鸟,你又有什么办法?
有一天下午,大约三四点钟的样子,我正在西间屋里读书,突然听到了一阵嗡嗡的引擎声——这声音越来越大,以至于震人耳膜。当我意识到是一架低空飞行的飞机时已经有些晚了——一直安静地待在厢房里的荷荷猛然大喊大叫地跑到了院子里,她的叫声甚至一时压过了飞机的轰鸣。我们全都跑了出去,这会儿马上看到一架直升机在村子上空盘旋——它飞得那么低——也许是我的幻觉,我竟然看到了它机身上涂的一只大鸟标记!再看荷荷,她仰面朝天,准确点说就是向着那架直升机,一声声疯狂呼叫:“大鸟!大鸟!大鸟啊……”她跺脚、呼号,头发散乱,全身抽动。当她迎着飞机往前没命地跑去时,庆连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她挣扎的力量可真大,庆连无论怎么安抚都无济于事……这样直到那架飞机远去了,荷荷才一点点伏到庆连肩上,像睡着了一样。刚才那一阵剧烈的挣扎让她耗尽了力气。
这种直升机大概是在海滨搞测绘的,我以前也见过。但刚刚飞走的这一架涂有一只鸟的标志,倒让我心上一栗!我一瞬间想起了一个人——我马上问荷荷工作的那家公司的名字,庆连的回答又让我迷茫起来。
不过我还是长时间想着那个人——他的面容印在脑海里,以至于再也驱赶不开。
是啊,那架直升机在低空盘旋时,多么像一只大鸟啊。
也就从这一天开始,荷荷的病一下子加重了。她几乎又像发病最厉害的日子一样,夜夜不睡,头发散乱,时不时地尖叫。庆连双眼快要从眼眶中瞪出来了,那是一双血红的眼睛。他颤着两手在屋里走动,一会儿跑回厢房里一次。他的喊声不断从厢房里传出:“荷荷!好荷荷,我的老婆,你不要怕,有我呢,我在这儿……”这声音真是催人泪下。这样的日子使全家人、也包括我这个客人在内,一下子跌入了人间地狱。我不敢看庆连母亲那佝偻的身体、那一头白发。
我还是在想那个人。他是我城里的一位挚友,一位直升机驾驶员,时下正在一个举世闻名的大公司里工作。是的,他驾驶的飞机上就涂有一只大鸟的图案——那是他们公司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