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说,这样的年代把我们都搞得疑虑重重了。现在太乱,真真假假搅在一块儿,不由人不得神经病。这个年代人要活得好好的,得有多么健康的神经啊!再不干脆就大大咧咧的,由他们去折腾吧……”
“你能做得到吗?”
“我不能……”
吕擎恶狠狠地扔了烟蒂:“那你就不用说!”
我长时间不再说话。为了缓和气氛,我又一次提到了武早:“我相信他没有什么大碍。如果暂时不能胜任,请他手下的一般技术员也会帮我们干得挺好——不过是一个小酒厂,杀鸡焉用牛刀。”
“那就到时候看吧。我啊,老宁,我有时半夜里一想起葡萄园、杂志和酒厂这‘三位一体’,就再也睡不着了。不是发愁,是高兴。在这个乱军踩死马的年头,可能有不少人在半夜里做过这样的大梦——这是真正的一场美梦啊!老宁,我们为此奋斗了多久,直到今天才算摸到了一点门道……”
正说着有人敲门。进来的是阳子。
他一进门我就觉得神情有点不对:低着头,眼圈有点红。他抬头看着我和吕擎,一声不吭。就这样待了一会儿,他突然声音低低地说了一句:
“万磊被人杀了。”
“什么?”吕擎喊起来。
我也惊呆了:“怎么回事阳子?前几天还……”
“真的,昨天,不,前天发生的事儿。有人去找他,发现他死在屋里。警察拍了照,正在破案……万磊死了。”
真是个惊人的消息。前不久万磊还到这个小屋里来过,吕擎也万磊长万磊短的,刚才一会儿还骂过他呢,一转眼人就没了。我有点紧张。吕擎默不做声。阳子说:
“刚开始有人认为那些家伙是冲着东西来的,你们知道,万磊这些年手里有几幅古画。他有专门的保险柜子藏它们。也许风声传出去,引来了狠心贼。谁知后来警察侦查过了,发现那些古画一幅也不少,钱也一分不短,照相机、摄像机,所有值钱的东西人家都没动……”
吕擎哼一声:“那恐怕就是下边招来的麻烦。”
阳子不解地看看他。我没有做声,但心里同意吕擎的分析。我又想起了他关于“男根”的议论。阳子这时抽泣着:
“一个多么有才华的人,就这样给杀了。你们不知道,最近从南方来了一拨人,他们专杀青年画家……”
“这怎么可能?”
“真的。这是破案的人说的。”
阳子带着哭腔向我们解释:“从南方来了一帮家伙,他们专杀青年画家……”
酿酒师
1
我也许还算一个幸运的人。命运这个东西需要慢慢悟想。时下这个葡萄园真的成为我和朋友人生之途上的一片绿洲。那儿有童年挚友拐子四哥和他的大胖老婆万蕙,有一些年轻的朋友,有护园狗斑虎和一枝猎枪……这一切都让我忍不住一阵阵地思念。在这个世界上,留恋和思念才意味着真正的幸福。
无论怎样,我们总算从最苦的山顶翻了过来,可同时也发现时间已到中年……多少次走入绝望,最终还是咬着牙关挺了过来。渐渐的,园子里有了拐子四哥哩哩啦啦的歌声。谁也没法弄懂他到底唱了些什么。他在原野上来来去去,跟海边那些打鱼人全是好友,在鱼铺子里开怀畅饮,归来时总要提回一条鲜亮的大鱼。他掮着一杆又破又沉的土枪,长长的筒子上总是堵了一朵棉花。他告诉我:“你别看这枪的样子难看,可实在是一杆好枪,威力大哩,能打死老虎。”其实他后来什么也没有打过,一只流血挣扎的野物会让他泪水涟涟。
酿酒师武早成了我们葡萄园的常客,后来又与吕擎阳子几位结识,而且十分投缘。园子里的每一个人都盼望听到他响亮的笑声,他的到来简直成了我们的节日。拐子四哥总是停了手里的活儿与他交谈,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作为一个酿酒师,他对葡萄种植是十分熟悉的,不光帮我们试种新品种,还鼓励我们自己酿酒:“那时候我可就帮上大忙了。”
拐子四哥对“酒”字十分敏感,武早的话让他高兴起来。他咂着嘴看着我,不小心口水都出来了。大概他最渴望早一天喝到自己的酒。对我们来说,葡萄销售一直是一个问题,不要说自己酿酒了,就是拥有一套榨汁和贮存设备,我们的事情也好办多了——如果再搞起一个葡萄酒厂,那就是梦想了。到时候我们甚至可以把近邻那个园艺场的葡萄也买进来。我问搞一个小规模的厂子要投资多少?武早吐出一个数字,我们吓了一跳。
“那就酿一点自己喝吧!”武早这样说。
从此,酿酒的念头就在我和拐子四哥的心里生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