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们不但用双手,用兵刃和敌军搏斗,他们还利用骤马疾冲的冲刺力,冲击敌军,把他们连人带马一下子就挤坠入河。这是一种简单有效、因地制宜的搏杀方式。他们从较远的地方觑定一个目标就猛冲上来,一些猝不及防的辽军被他们冲坠河中了,也有的亲兵因为去势过猛,勒不住坐骑,自己和被他冲撞着的辽军一起坠河,也有的辽军有所准备,乖巧地把马头一拎。躲闪过亲兵的冲刺,反而转身到他背后,借他疾冲时留不住马蹄之势,轻轻一挤,就把他挤入河中。
尽管剧战还在进行,形势显然扭转过来了。北宋军队完全控制住桥头堡,把原来占据在那里的辽军从东,西、南三个方向赶开去。浮桥上的辽军看见桥头堡被夺,他们的通道已被卡断,无法登陆,就抢着、挤着、挨着,混乱地退回北岸,只有零星的船只和木筏还在继续载运人马过河。但是登陆点都被宋军控制住了,难以上去。高世宣当机立断地从主将身边离开,率领一部分训练有素的弓箭手,面对河岸,瞄准目标。他手里的红旗一挥。弩弓齐发,神箭到处,就有一批辽方人马滚落河去。船只失去了篙手,滴溜溜地在河心乱转,筏子大幅度地向左右摇摆倾仄,把中箭和没有中箭的人马一起晃进河里去。也有个别辽军力持镇静,站稳身体,用盾牌挡住箭矢,竭力保持筏子的平衡,还想抢渡上岸来援救南岸被围的战友,但是他们挡不住高世宣这一批弓手一再瞄准,向他们施射,最后一个个都被消灭在筏子上、河中心。
辽军增援的路线被卡断了,宋军的后续部队却源源不绝地从后方开上来。聚在北岸的辽军既不能渡河,他们的箭矢又够不到南岸,只好瞪着眼睛干着急。
这时残存在南岸的辽军虽然好像落入陷阱中的困兽般勇猛搏斗着。但在人数上已居绝对的劣势。他们被优势的宋军切成一段段、一块块,再也没法把残存的力量集合起来。他们就几个人围成一团,背靠着背,和几倍甚至十几倍的宋军战斗着。他们的衣甲上已经溅满了自己和敌人的鲜血,有的受了七八处、十多处的创伤,血从创口里涌出来也腾不出手来包扎一下,有的兵刃已经残缺不全。面临着如此迫近的死亡,他们还是毫无惧色地为了保护自己、掩护战友,为了保卫这个面临生死关头的民族而战斗。有时他们一刀把宋军砍死在地上,一枪把宋军挑下马来,就欢呼一声,表示他已经捞回本钱,死而无憾了。有时他们英勇地抉围而出,沿着河岸疾驰,又受到前面敌军的拦击。看看前后受敌,实在无法脱身时,就迅速地卸下衣甲,连人带马涌身向河中一跃,企图泅水回去。追上来的宋军,站在河岸边,一阵乱箭,一连串的血泡浮上水面来,结束了他的英勇的生命。
桥头堡周围的辽军已被全部歼灭了。
兰沟甸南岸猖獗一时的辽军已被全部肃清了。
第一个战役是经过激烈的艰苦的战斗才分出胜负的。富有经验的杨可世一上手就掂得出对方的斤两,好像他掂得出手里的兵器的斤两一样。战士们也同样掂得出对方的斤两,一致感觉到这是一场沉重的战斗。但是现在他们已有一个轻快的间歇了。
这时已是辰、巳之交。晴朗的天空中没有一片浮云,太阳高高地照在战场上,一切曾经被黎明前的黑暗、被在紧张战斗中产生的激动心理状态、被震耳的擂鼓声、被铺天盖地的尘埃所遮盖起来的敌、我双方形势,现在清楚地呈现在战士们的眼前了。
战士们首先看到的是战场上遗留下来的大批人马的尸体,有敌方的,也有我方的,由于服装和发式的区别,一见就可以辨别出来。他们有的早已断了气,伤口的血已经凝成紫色、褐色、黑色。有的还在喘最后的几口气,在他们的已经失去神采但还没有闭上的眼睛里流露出生存者无法理解的表情。还有人发出嘶哑的嗬嗬声,向战友或向敌人乞求一口水,这口水对他是这样重要,这些英勇战斗过的勇士已经把生命力集中在小小的一点上,他只需要一口水。
可是生存着的战士们也同样需要这宝贵的一口水。
几棵孤伶伶的树木和一些临时搭制起来的掩蔽体,虽然把它们的影子清楚地投在地面上,可是战士们很少有机会得到它们的荫蔽。热辣辣的太阳直射到他们身上,一身铁甲好像火烤着一般,贴在他们的皮肉上。他们的皮肤像要裂开来,他们的喉咙干渴得像要冒出烟。可是这种苦热、干渴的感觉只有在一场紧张的搏斗结束以后才开始感觉到。现在趁着这休战的片刻,他们纷纷涌到河滩旁舀水喝。有的战士身边没有带舀水的铁碗、铁壶,又来不及找到其他的器皿,就迫不及待地用双手掏起不干净的水来,大口地喝着,然后奔到垂死的战友面前让他尝到一口余沥。他们牵着的马匹比他们更灵活地伸长头颈或者涉游到河水里埋下嘴巴畅快地痛饮一场。这似乎是补充了人和马在一场紧张的战斗中所流失的开水和血,给他们带来无上的享受。有的战士索性找一块石墩坐着,掏出身边带的干粮,和水一起吃起来。
解决了生理上最大的需要以后,这才去观察战场的全貌。他们看到在界河中敌人架起来的浮桥虽然有几处中断了,但并没有遭到完全的破坏,有的辽军正在把它连缀起来。他们看到失去驾驶者的木筏和船只仍在河心中淌着,仍有一部分奋不顾身的辽军想尽办法要把它们用挠钩钩回来,企图重新利用它们。他们特别看到河北岸仍然挤着那么多跃跃欲试的辽军,不但没有撤退的迹象,反而得到后方的增援。企图重新渡过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