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跟着杨可世一起突阵的几名亲兵转瞬间被一队强劲的辽军截留住,包围起来。杨可世错眼不见,就失去他们,他立刻飞马回来。这时,他的眼腈和喉咙里都冒出火来,他只见在敌人的包国中,两名护卫大旗的亲兵被砍倒在地上,第三名名叫豹儿的一个亲兵也被敌人用套索扯住捆绑去了。
套索也称为“搨(“扌”旁换“纟”)索”,是契丹骑兵从长期习骑和实际作战中锻练出来的一项绝技。原来只用以套马,数十步内外,一条软索抛出去,软索上端的活结就能把疾驰中的马匹套住,百发百中。后来他们把这项绝技发展成为一种骑战中的有效战术。套索上系着钢钩,作战时,从马上飞出套索,只要钢钩钩住敌方步骑的衣甲皮肉,顺手一扯,就可以把他活提过来。契丹人的老祖宗在唐初—场大战中,用搨(“扌”旁换“纟”)索一连活捉得唐朝的三名大将,从此搨(“扌”旁换“纟”)索之名远扬塞内外。现在他们又在双方距离接近的混战中使出这项有效的武器来对付杨可世。
杨可世不愧为久经战阵的老将,他一看飞索抛来,毫不犹豫地丢下手里的铁锏,从腰间拔出“断兕”宝剑,迎空一挥,就把套索割断。接着是几名辽将一齐上前攒住杨可世,几根套索好像几条张牙舞爪的恶龙从天空中飞来。杨可世奋起神威,挥剑四舞,只见剑影熠熠,寒光闪闪,把所有的套索一齐砍断在地下。一名辽将不识高低,挺起一杆三棱点钢矛奔前杀来,没料到一丈雪像一阵旋风似地卷扑到他的身边,他来不及把钢矛掣回来,保护自己,杨可世已抢过他的马头,巨剑一挥。把他斜斜地劈死在马上。发慌的马驮着他的半边尸体在战阵中乱闯。其余的辽兵,看见杨可世如此英勇,发一声喊,转身就走。杨可世的亲兵们就势上去救出豹儿,抬起杨可世的铁锏,赶散残余的敌军,这队人马又和大队汇合在一起。
宋军的这条长龙有时是直线前进的,有时则像刚才发生的插曲那样,又是迂回曲折地行进着,有时受到几方面辽军的抵抗,又要分头厮杀,暂时变成不规则的队形。但是他们向前突进的总的目标漫有改变。“杨”字大旗成为他们的鹢首④,为他们这支舰队指明航向,破浪前进。密集的敌军成为他们的目标,哪里还有死战不退的辽军,他们就扑到哪里去加以痛歼。
耶律大石精心布置的偃月阵中心阵地,在杨可世这一阵摇山撼海的攻击下,似乎已濒于破灭的边缘。
突阵的本身不是目的,而是手段,它要求达到的目的是借此引起敌方的大溃退、大混乱,从而予以决定性的歼灭。北宋军凭着超人的勇气,付出重大的代价,在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前后驰突,杀退了层层顽抗的辽军,使他们无法保持原来的队形,使他们丢下大量人马的尸体、兵器、折断的旗杆、撕裂了旗面的军旗(到了战胜后,抢获对方多少面军旗,是计算胜利成果的重要依据,但在战斗紧张的当儿,战士们践旗而过,谁也顾不得把它捡起来),纷纷从原阵地上撤退。似乎只消再加上一点压力,就可以造成敌方的大溃退、大混乱。大规模的歼灭战的实现,已经近在眼前。
可是到了此时,北宋军自己也已到了“三鼓而竭”的衰弱程度。在一场战争中,战士们的主观能动性固然很重要,但是客观力量的对比仍然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就这次突阵而论,宋军虽然高度发挥了主观能动性,但在力量对比上仍然居于劣势。何况辽军死中求活,作战也同样是非常勇猛的。宋军由于过早地用完了全身的力量,到达高峰的最后一级阶梯时,突然瘫痪了。这是一个偶然因素引起的,但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没有这个因素,也还有其他种种因素可以导致形势的逆转,它的发生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啊!”
有人看见杨可世的靴筒里有血涌出来,不禁失色地叫喊一声,这成为形势逆转的信号。
原来当突阵前进、剧战方殷之际,杨可世的小腿肚上中了一箭。他忍住剧痛,自己把箭拔出来,没有哼一声。有个紧跟着他作战的亲兵看见了,要上来为他包扎,他也挥手把他止住了。他懂得鼓足了气的突阵,犹如一只气球,只要哪里有一点漏洞,就会叫它立时瘪下去。这件事的全部过程只经过极短促的一个顷刻,以后紧张的搏战和胜利的信念麻痹了他的疼痛的感觉,他自己早忘了这回事。现在忽然有人惊呼起来,他这才感到忍耐不住的疼痛,同时也发现了整只左脚连同胫部都浸在靴子里的血泊中。他下了坐骑,找个土墩子坐下来,脱下靴子,倒出里面的紫血和淤血块,扯一条布,把伤口包扎起来。他再一次定定神,扶在一个亲兵的肩膀上,踏上一个高的土墩上来观察全局。他忽然发现辽军的左翼部队已在包抄他们的后路,一大群鞑子的步骑兵正向浮桥的北端靠拢,企图争夺浮桥,切断他们的退路。李孝忠指挥的亲兵正在那里与他们混战。现在辽军已有了反击的可能了,中央阵地被突破,并不意味着他们的崩溃,他们反而加强左右翼的力量实行反击,这将导致全局的“翻盘”。杨可世不禁大惊失色。
他的女婿、偏将马傅颜从后面驰上前来,打听他的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