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象的计划,迅速间就化成具体的行动。他一决定,立刻派人去报告种师道(等到派去的人带了种师道的指示回来时,他早在对岸决战了),一面就吩咐手下的统制官赵德说:
“眼前局势混沌,胜负难决,俺要亲率一军过河去决一死战。请老将军用床子弩掩护俺渡河,然后斟酌情况,续派应援之师相接应。这里一片阵地,就拜托老将军了,千万守住它,休教番子们断了浮桥,绝了俺的归路,最为重要。”
赵德就是有过喝酒三十斤记录的那个老将,他有的是丰富的作战经验,可是相形之下,那一股猛厉无前的勇锐之气就显得缺乏了。这两者往往难于统一在一个军事长官的身上。当下他听了杨可世的冒险决定,不禁冒出一身大汗,劝告道:
“眼见得对岸辽军不下数万余人,杨统领带着偏师过河,事非万全,务请三思而行。”
“兵在精而不在多,俺意已决,老将军就依俺的将令行事,不必阻挠。”
杨可世用一种压抑的、却是坚决的口气发出命令,这是将令,知道他的“霹雳”脾气的赵德不敢再拗违他,只好依依违违地答应了。他一面增派人员缮修浮桥,一面派人把十床凤凰弩搬到桥头堡来,一字儿地摆定,对准渡口对岸的辽军猛烈地发射箭矢。
凤凰弩是一种利用机械发射的高级弩弓,每一床需要二、三十名熟手服伺它,一经彀弓注矢,弩手们用力一踏足,十支七、八尺长短,单单一个箭镞就有三斤重的巨矢就同时飞出,最远处可达一千步。铁甲、盾牌、挡板、牛皮帐篷都挡不住它的锋芒,两三尺厚的土墙也射得透,确是当时战争中远攻的有效武器,不到决胜关头,不肯随便拿出来使用。它只有一个缺点,在两军相交,短兵相接的肉搏战中,怕误伤了自己人,这种风凰弩却施放不得。
桥头堡上,弩矢猛发,急如骤雨。对岸的辽军,无论在地面上、窝铺里都存不得身,只好纷纷散开,胆大的就匍訇在原地上,伺机攻击。
杨可世趁此弩矢乱发的机会,率领部众,一声呐喊,径登浮桥,直奔对方的渡口。这真是千钧一发的重要关头。辽军虽然挡不住弩矢,却躲在弩矢射不到的隐僻处发射箭矢来攻击浮桥上的宋军。宋军越是接近中流,箭矢就越加来得密集和有力,宋军一个疏忽,就被射倒在浮桥上或掉下河去。杨可世性急地催督亲兵们抢渡,他自己也随着大队人马快步走在浮桥上。木筏一晃一晃地不住往左右摆动,给他们的前进造成莫大的困难。
“哎哟!”
几个声音同时高呼起来。他们忽然发现距浮桥不远处的上游,有十多条已经着了火的木船,顺着水势,直向浮桥靠拢来。火船上满载着油脂、干荻、硫磺、麦杆等容易着火的东西,乘着风势,倏忽之间就烧得十分炽旺,径驶到浮桥旁边,冲撞、打散和延烧着木筏。它像一条火龙似地阻挡浮桥上宋军的去路。
木筏上出现一阵不可避免的混乱。
有人看看无法前进了,有人怕火延烧到自己身上,有人被烟焰迷了眼睛,都想退回去。术筏以更大的幅度摇晃起来。这种混乱的情形如果不加制止,就可能引起全面的溃败。杨可世一看形势不好,急忙顺着木筏摇晃之势,左右摆动着他的沉重的身体,然后站稳了,厉声喝道:
“俺们既已来到此地,有死无生,刀山能上,火海能闯。几条火船打什么紧?哪个兄弟跳下河去制服它?”
好像回答他的说话一样,辽军一阵密集的乱箭向他射来。一个亲兵猛然跳到他面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箭矢,这一箭正好射中他的喉咙,他倒在筏子上,还用颤抖的手举起盾牌来掩护主将。这壁厢另一个站立在杨可世左旁的亲兵,双脚一蹭,扑咚一声,顿时涌入河中。他似乎还没有考虑好用什么方法来制服火船以前,就抢先响应主将的号召,跳进急流中去了。这时,勇气比智慧更重要,他投身在混浊的水涡中,拨开一层层的恶浪,直向火龙的方向泅去,想凭他一双空手去制服火龙。筏上的士兵大声嚷喊,替他出主意,想办法。早有五六个亲兵,一个接着一个地跃入波涛中,他们努力捞住一根正在水面上飘浮的长木柱,一齐扑入火海,企图用木柱拄住火船,不让它靠上浮桥。这是在当时条件下,他们可以考虑,用以制服火龙的唯一有效的办法。这时泥污的河水已被烧得发烫,一股股的火焰,借着风势,直往他们的头面和身体上扑来,使他们近不得火船。北岸上的辽军,又对准他们,箭矢频发。他们几番上去,几番都被逼退回来。筏子上的士兵大声呐喊,为他们助威。他们被逼退下了,又再次扑上去,屡退屡进。他们做出了好榜样,接着又有十多名亲兵跳下河去,几个人掮一根木柱——这些木柱是从被撞散的木筏上飘浮开来的,都有大口碗粗细,四、五丈长。他们捞住木柱,就分成几个小队,拼命扑上去。他们凭着木柱,凭着赤裸的身体,根本不顾北岸射来的乱箭,滚在火海里乱闯。火烫的水、一股股的烈焰、着了火的木柴和芦荻以及他们身上被烧得一溜溜的燎泡,都阻挡不住他们的猛扑。他们一寸一寸地在火海中挺进。他们成功了,当他们靠近火船用木柱拄住火船的时候,大家不禁欢呼起来。他们把一只只火船在两边拄开去,拄得远远的,让它们自行烧毁,烧成灰烬,中间顿时出现了一段可以通行无阻的地带。着了火和被冲撞散的浮挢早被筏子上的宋军扑灭扎缚稳固了。大队宋军,乘机呐喊一声,通过这道横拦在河心,横在他们成功的道路上的火墙,直扑河滩。
他们来不及揉一揉被浓烟迷住的眼睛,已被拥在河滩边的辽军截住厮杀。这群被南岸的凤凰弩矢迫散的辽军,这时又从隐蔽处跳出来,与宋军展开短兵相接的肉搏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