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先就有潜入敌后的意图,那是因为受到南归者的启发,引起了自己的好奇心和冒险心,也因为前线没有战争,他又不愿闲着双手,宁愿到敌后去看看有什么可干的。究竟他自己也不太明确到底为了什么要点,去了有多大的作用?一个偶然的机会为他提供了关于敌后情况的令人神往的描述和一个最理想的向导。使这个愿望得以实现。他最初考虑这个行动时,偶然和触机的成分很大,他不可能在当时就已经自觉到由于这次实地观察导致而来的一种思想对他一生事业具有决定性的意义。
经过了这次实践,随着他眼界的不断扩大,思想的频繁活动,有一种全新的、活跃的想法逐渐在他头脑里酝酿形成了。当然这还要等到与以后的实际生活相联系,才能完全成熟。但就在当时,它已经是这样富于说服力,这样充满着大胆和充沛的生命力,把他吸引进一个他从来进入的领域。
马扩在这六天中,在这片广袤的敌后地区中看到的活生生的事实使他明白巨大的积极的反抗力量存在于广大人民中间,如果把这股力量更加有计划,更加集中地组织起来,就可以构成一条强大的敌后战线,开辟一片广袤无垠的敌后战场。与前线的正规部队配合得好,就可以把敌军放到前后受敌的不利地位上,促使胜利迅速到来。
过去,他曾经理性地推断。大量汉儿来参加军队,将成为我军的一个主要兵源。这毕竟还是主观的臆断。现在,他深入敌后,感性地看到这支生力军不但正在形成,而且还以如火如荼之势,继长增高。这一连串活跃的印象,经他反复的推理,使他的思想飞跃一步,他毫无疑问地相信它将发挥他过去无论如何料想不到的巨大作用。
马扩雄心勃勃地要想在这条战线、这片战场上一显身手,要想把这场已经点燃起来的烽火烧得更加炽烈,更加旺盛,要想把这座岌岌可危的残辽江山烧为一堆灰烬。这是马扩在他的真正的事业的发轫点上跨出的有意义的第一步。
(五)
马扩回到本军后,就把最近的一些想法,概括成为两条简单具体的意见(不用说,赵杰已成为他朝夕相处不可暂离的参谋),给宣抚使上了条陈。第一,他要求派专人负责接待南归的汉儿,妥善安排他们的食宿生计,甄别强弱,分配一定的任务给他们干,严禁杀掠奸污、逼献财物,以安向化者之心。第二,他坚决主张派人到敌后去组织武装力量,联系山里的义军,以便与大军“桴鼓相应,内外夹攻”,而收歼敌之效。他顺便也谈到自己此行的收获,然后毛遂自荐地推荐自己去担任后面的这项任务。
这分条陈,如果要按照正式手续,通过宣抚司层层上转到童贯手里,大约他会看也不看,往柜子里一塞,就算了事。这种临时制钉的木柜就是专门用来收容这种特别炮制的条陈的。军兴以来,条陈多得汗牛充栋,上条陈的人,目的不在于希望童贯真能采纳他的意见,而在于希望让童贯注意到他的大名,赏识他是个有用之才,把条陈当作他进入仕宦之途的敲门砖。马扩十分了解司里对条陈采取的一般处理方式,他不愿自己的条陈落到那种命运,于是用了非常的手段,把条陈直接递送给童贯。
宣抚使童贯亲自派人到处去找马宣赞,找了两天没有着落,想不到这个马扩自己找上门来了。
“马宣赞来得正好,本使找得你好苦!”知道在什么场合需要摆出怎样一副面孔的童贯满面春风地说,“宣赞手里拿的什么?想是这两天躲在哪个角落里精心撰写的条陈吧,且待本使看来。”
“马某无状,擅自潜入敌后,刺探得敌情归来,写了这分条陈,请宣抚过目。”
“宣赞公而忘私,深入敌阵,忠勇可嘉。这分条陈,既是精心撰写的,定是斐然可观。”
童贯不急于提出自己的要求,这是他在进行一项棘手的交易中常常使用的手法。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他用了看起来相当认真的态度读了条陈,倾听马扩口头陈述的补充意见,还带着一种他童贯不但是从善如流能够接受你的建议,而且向来对你马宣赞另眼看待,在别人围攻之中,特别保护你、宽容你、信任你的表情,鼓励他继续畅谈自己的主张。
但是正当马扩谈到问题的核心,说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马某主张……”时,童贯抓住这句他用得着的话,就截断马扩的建议,把自己的要求提出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可谓壮志凌云!”童贯以一种非常赞许的态度称赞了马扩,然后说,“宣赞深入敌境之议,与本使所想的不谋而合。本使正待要派人去燕京勾当一件要公,只是事关重大,任务又有些危险,倘非智勇兼备、肝胆过人,怎敢肩此重任?本使想来想去,不得其人,看来非要宣赞前去辛苦一趟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