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马叔骑着自行车从前面回来了。趁你与冬妮娅小姐合二为一的工夫,他已经把自行车骑得像模像样了。他的黑脸上泛着红光,洋溢着掌握了一门技巧后的喜气。他兴奋地大喊着:“林岚,你看,我会了!我还以为自行车有多么难学呢,没想到这样容易!”他的喜气引起了你的不满,你迅速地把他跟保尔柯察金作了一个比较,感到眼前的这个黑小子比乌克兰那个黑小子明显差劲。乌克兰那个黑小子能用漂亮的勾拳把贵族子弟维克多打得仰面朝天跌到池塘里,可眼前这个黑小子只会用手去撕人家的嘴,没有一点男子汉的潇洒,纯粹是老娘们的战法。乌克兰那个黑小子认识了冬妮娅没几天就爱上了冬妮娅,他为了冬妮娅对他破衣服的一个不经意的挑剔的眼神,竟然加夜班去木材厂扛大木头,换来一点钱买了一件新衬衣,还让理发师用剪刀和水征服了那一头让汗水和煤灰纠缠在一起的头发。可这个姓马的小子简直像一根死木头,在他的心目中,我还不如他家那只奶羊……你把眼前的事与《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混在一起,这样的混合产生了一种非常美妙的感觉,似真似幻,如梦如醒,有广阔的想象空间,有狭窄的感情死角,你沉浸其中,如鱼如虾,一颗少女的心里,充满了小资产阶级的感伤,泪水更多地从眼睛里溢出来,挂满了你的脸庞……
兴奋的马叔看到了你的满脸泪水,顿时吓得手足无措。他放下自行车,双手搓着大腿,很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的一副傻瓜样子。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他开口说话,必定说傻话。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把你的车子弄坏……我的腿长,不等车子歪倒我的腿就支在了地上……”你精心构筑的美好意境让他几句话就给彻底摧毁了。你从天上落在了地上,从梦境回到了现实。“你这个大傻瓜!你这个大笨蛋!”“我真的没把你的自行车弄坏……不信你就检查一下……”你抓起路边的一块石子朝着他砸过去,石子打在他的膝盖上又反弹出去,他不由自主地弯腰伸手摸了一下膝盖。然后你就特别地盼望着他的膝盖上能够流出点鲜血,当然不能流得太多,然后你就用自己的白手绢缠住他的伤口,缠的时候你应该手指颤抖,嘴里叨叨着:“亲爱的……亲爱的……小可怜……我的小心肝……”但是鲜血并没有从他的腿上流出来,他穿着一条蓝色的制服短裤,裸露着两条鹭鸶般的长腿。那中了石块的地方不但没流血,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这让你失望,让你沮丧,眼泪不流了,面对着这样的傻小子,流多了也是浪费,但你的脸上依然是阴云密布。在马叔的眼里,你拉长了的阴沉脸,比你流着眼泪的脸更加可怕。他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这个办法真不错,在往后的岁月里,每逢你高兴的时候或是你不高兴的时候,他都要为你表演。他双手按在地上,身体往前一倾,便倒立在你的面前。为了保持平衡,他把两条腿弯曲起来,从肩膀上方垂下来。这样他的双腿就显得更长了,他的双脚就显得更大了。他的大脚上套着两只用废旧轮胎皮子切割成的凉鞋,脚趾从鞋子前头伸出头来,显得特别滑稽。他把手当成脚,在你的面前,啪哒啪哒地走着,像一个老练的怪物。最后,他停在你的面前,让两条长腿往下垂,垂,垂,终于垂到了地,这样,他的手脚都落在了地上,他的身体弯成了一座拱桥,他的头从屁股下探出来,脖子极力地往上仰,终于高过了屁股,他的脸就直了起来,他的双眼便可以直直地看着你了。他的脸有点发紫,眼珠子也有点发红,你知道这是脑袋充血的缘故。他可怜巴巴地望着你,好像一个犯了严重错误的小男孩,祈求着大人的饶恕。从他倒立行走,到他造型拱桥,这个过程持续了大概有五分钟,起初你对他的绝技表示惊讶,进而你为他的表演鼓掌,等他造了拱桥之后,你的心里已经满是对他的崇拜了,你觉得他这一手把保尔柯察金都给毙了。你看过杂技表演,知道杂技演员们也能倒立行走,但他们是专吃那碗饭的,与你不一样。而且你总认为舞台上的人与现实生活中的人不是一回事,你认为他们不是凡人,所以他们能倒立行走是正常的。当你发现马叔竟然也能倒立行走,你简直都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但这的确是事实,而且就发生在你的面前,而且是专门为你表演的,他为了你倒立行走,他为了你把手当成了脚。你感动地说:“起来,你这个傻瓜!”他硬撑着不起来。你跳起来,想掀起他来,但对着他的造型奇特的身体又不知该从哪里动手。于是你就蹦跳着喊叫:“傻瓜,傻瓜,起来,起来呀!”他把双腿抡到后边去,站直了身体,提提滑下去的裤头,用手背蹭蹭鼻子,傻乎乎地笑了。“嘿嘿……”“嘿嘿……”你模仿着他的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