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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5  ★★★收藏章节〗〖手机版

姑娘姓陈,名珍珠,今年二十岁,与你们家大虎同岁。红树林边上那两间用海草盖顶、木棍做窗的小屋,就是她的家。她有个十二岁的弟弟,名字叫小海。这小子三岁时发过一次高烧,烧退了,但从此就闭口不言。村里人说他是个小哑巴,谁说他小哑巴珍珠就跟谁急,她坚信自己的弟弟终有一天会开口说话。他们的父母早亡,姐弟俩相依为命。他们的父母与你也有些关系,这就叫“不是冤家不聚头”。当年你跟马叔骑车到红树林探望马刚时,就见过他们的父亲。他的名字叫陈三两,一个双腿瘦长、走起路来晃晃荡荡的忠厚渔民。你们在红树林边见到他时,他已经是个结了婚的青年。他的妻子你们也见过,就是那个在红树林里挖沙虫的黑脸女人。她的忧郁的大眼睛和深深的眼窝你不会忘记吧?你还记得她背在身上的那个女孩吧?那是珍珠的姐姐。这个孩子很快就死掉了。接下来的几个孩子也死了。珍珠是这对夫妻的第四个孩子,她活了下来。陈三两的父亲名叫陈大官,与你们的父亲一样,都是在红树林边长大的。你们的父亲参加了抗日游击队,他的父亲没参加。陈大官胆小怕事,放在任何朝代都是良民。这样的人不可能参加革命,也不可能参加反革命。他是村子里的采珠高手,有在水下换气的本事,据说能在水底待五分钟,这就是他成为采珠高手的主要原因。那时候没有现在这样的潜水设备,即便有了也没人能用得起。采珠人的生活苦不堪言,你是采珠人家的后代,对此很清楚。俗话说“瓦罐不离井沿破”,采珠人也多半在海里死——不是让鲨鱼咬死,就是被海水呛死,或者是被官府逼死。“文革”期间开诉苦大会时,红树林村的莫婆婆登台唱过采珠歌,那支歌很古老,不知道传唱了多少年。你还能记起几句吧?“采珍珠,采珍珠,官家催珠,如狼似虎。采珍珠,采珍珠,一颗珍珠,万滴泪珠。采珍珠,采珍珠,珍珠仙子,赐我珍珠……”曲调很简单,很苍凉,简直就是长长的哀哭。几千年来,一代代的采珠女唱着这苦难的歌谣,划着长方形的采珠船,在深蓝色的、忧悒的海湾里劳作着,由少女到渔妇,由渔妇到老妪。陈家人忠厚老实,历代如此。但陈家人历代都出幻想家。从陈大官的爷爷那辈开始,就异想天开地进行人工养殖珍珠的试验。陈大官的父亲陈瘸子原本也是个水下采珠的高手,后来被鲨鱼咬去一只脚,不能下海了,便把父亲的幻想落到实处。大清光绪十八年六月初九日,二十四岁的陈瘸子用小刀撬开了一颗他下过“珠种”的蚌壳,突然,他的眼前一亮,一颗半圆形珍珠出现在蚌壳中。几乎是在同时,日本国三重县鸟羽町的珍珠养殖迷御木本的妻子梅子,也用小刀撬出了他们的第一颗人工养殖的珍珠。这是人类历史上的一个重大事件,几十年后,日本国的御木本夫妇靠人工养殖珍珠赢得了巨大的声誉与财富,而在我们红树林,发明了珍珠养殖的陈瘸子,则被人当成妖孽,架起劈柴,绑在大榕树下活活烧死了,时在中华民国元年。时光往前流逝了五十多年,被贬到红树林边看守烈士陵园的马刚,在无聊之中,想起了听老人们传说过的陈瘸子养珍珠的事,一个念头在他的心里蠢蠢欲动:为什么不养殖珍珠呢?我们无产阶级不把珍珠挂在脖子上,也不把珍珠吊在耳朵上,但我们可以把珍珠卖给资产阶级嘛,即便我们不愿意跟资产阶级打交道,也可以用珍珠做药,做成药品为广大的工农兵群众服务嘛!他找到了陈家的后人陈大官,找到了当年被日本人雇用去养珠蚌的老人。陈大官摇头,反复问了才说:只听说一个祖先曾因迷上养珍珠遭了大祸,除此之外什么也不知道。那些给日本人的养珠场干过活的老人说,难道您就忘记了?咱们中国人只能干点扛木头扎珠棚搬贝笼吊浮排的粗活,至于怎么样往珠蚌里下种,全是日本人自己干,你还记得那些穿着趿拉板、背着小包袱的日本女人吧?她们就是专门给珠蚌下种的女技师。马刚不死心,再去做陈大官的工作,终于让陈大官把记录了陈瘸子一生心血的黄色本子献了出来。他与陈大官按照本子上写的开始试验,但没有成功。到了“文革”前夕,南海水产学院的熊仁教授,下放到红树林劳动,与马刚、陈大官一起,创建了红树林珍珠养殖场。

就在众同学为你庆贺了四十五岁生日的第三天早晨,老鼠打架的声音把陈珍珠从昏暗中惊醒。她看到灰白的光芒已经照亮了窗户,房间里的器物也模模糊糊地能够看清了。小海躺在那个权做了他床的长方形樟木箱上睡得正香,侧耳细听,才能听到他发出的呼吸声。她望着黑黢黢的房顶,听到了潮水沿着海沟漫上来的神秘声响,紧接着她又听到了村子里传来的尖锐的鹅叫声。她翻身下床,像一只猫似的在屋子里轻轻地走动着。她捅开煤球炉子,把铝锅子放到炉子上,然后就坐在小凳子上,支肘托腮,眼睛看着渐渐爬升上来的绿色火苗,心思却忽忽悠悠地飞到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