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千眼睛潮潮地看着她。
“你怎么了?”她问。
“我……我的耳朵……”泪水盈满了十千的眼睛。这时恰逢云过日出,明丽的阳光下,十千那两只耳朵红得好像燃烧的火,显得格外妖娆。一个眼尖的女学生(英才小学招了十几个女生)惊喜地喊道:“快看王十千的耳朵呀!”
学生、先生们把目光集中到王十千耳朵上,不由得都忘记了咀嚼口中的干粮。真是好耳朵!全世界也难见到这么美丽、这么出色、这么骄傲的耳朵。这样红的耳朵。这样大的耳朵。这样感情丰富的耳朵。十千的耳朵令他们赞叹不已。
十千听到姚先生轻轻地呻吟了一声。那呻吟声极细、极微弱,是姚先生灵魂深处的呻吟,但十千还是听到了。紧接着姚先生手中的夹肉烧饼落地,滚到结着冰的壕沟里。姚先生伸出手。姚先生伸出那两只白皙的、胖乎乎的小手,轻轻地捂住了十千的大耳朵。自然是右手捂住左耳,左手捂住右耳。两股热流冲击,十千全身的骨头都像雪一样化了。他瞳孔扩大、口出怪声,一股热乎乎的东西,从那个初生羽毛的小东西中滑出来。当然,旁观者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层。他们只是看到,姚先生的小手捂着十千的大耳朵,像一手捂着一只大鸟,捂不严实,露出了耳轮的耳垂。十千的耳朵在姚先生手里并不老实,它们扑扑棱棱地抖动着,刺激着姚先生的神经。姚先生已是发育成熟的姑娘,她以往捏十千的耳朵、看十千的耳朵,只是感到好玩、感到好看,包括十几天前十千送来四百大洋时她兴奋地吻了他的耳轮,也不过在好玩好看的基础上加了一点感激之情。但这次大不相同,这次那只鲜红的、挺立着、颤动着的大耳朵向她传达着一种强烈的情爱信号,使她心醉神迷难以自持。握着、揉搓着大耳朵时,温馨的热流从她口中喷出,她感到心中充满激情,充满柔情,充满无限的怜爱之情。
又有一大团厚重的灰云把瘦弱的太阳吞没了,随即又斜斜地落下雪花来。王石清告诉黄先生:“整齐队伍,奏乐进城,呐喊口号。”
黄先生匆忙清清喉咙,举起喇叭筒子喊:“整齐队伍……奏乐进城……呐喊口号……唤起民众……支援北伐……”
太阳一进云团,姚先生就松开了手。十千的两件珍宝顿时垂头丧气,失去了光彩。姚先生在光线阴暗时心头一震,省悟到自己的失态,脸皮一红,说:“十千坚强点,耳朵冷点不值得流泪。”
十千怔怔地望着姚先生,像丢了魂魄。
学生乱纷纷重排队伍,整理身上新做的校服。军乐队的鼓手们把吊鼓绳套在脖子上,戴好白手套。号手们甩甩号,擦擦号嘴。钹手把钹鼻上的红绸带挽到腕上。十千敲鼓不会,吹号不响,打钹手酸,只好举着一面红色小纸旗。校长走过来关切地问:“怎么样十千?耳朵冻坏了?”
十千六神归位,说:“没有。”
校长解下围巾,想把十千的耳朵包起来,十千坚决不让。校长笑了笑说:“就凭着这两只红耳朵,也要让你参加布尔什维克!好,跟上队伍,用力呼口号。”
十千点头。
校长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头,说:“这次游行宣传你立了大功劳!”
十千知道校长是指那两口袋大洋的事,在高兴的同时,心头不由得升起阴云。那天他把大洋背到学校后,直奔姚先生宿舍。姚先生上午没课,在宿舍里洗头。刚洗完,披散着头发,上身穿一件单衬衫,高挽着袖子,衣领怕弄湿窝在脖子里,露着光滑的白脖颈和两节肉滚滚的胳膊,左腕上还套着一只绿玛瑙镯子,胸上露着一点白,两个小乳宛如两个小馒头。十千把这些看在眼里,只感到醉晕晕的,虽说没有什么私心杂念,但也把大洋的事忘了。双眼忍不住地往姚先生身上瞅。
姚先生道:“十千,你干什么?有什么事闯来?”
十千一惊,慌忙打开书包,把两口袋大洋提出来,沉甸甸地捧到姚先生面前。说:“大洋。”姚先生吓了一跳,接过口袋,问:“哪弄来这么多大洋?”十千说:“俺爹捐献的。”姚先生解开袋口、抓得大洋哗哗响,说:“多少?”十千也不知道数目,说:“俺爹没说。”姚先生放下口袋,拍着巴掌说:“好极了好极了,我的计划可以实现了!”然后,抱着十千的头,在他的两个耳朵上各吻了一口。她湿漉的头发和香香的脸让十千终生难忘。
姚先生拉着十千去见校长。听说了原委,石清也兴奋异常,搓着手,来回踱,嘴里说:“开明绅士,开明绅士。”石清拉着十千的手,说:“十千,我们要向你父亲当面道谢去!”十千慌忙说:“别去别去!俺爹到县城店铺里算账去了。”十千一个谎竟撒中了,百万竟真的在第二天去了县城……
千万别让我爹知道啊,十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