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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5  ★★★收藏章节〗〖手机版

小妈被他吓了一跳,怔怔地望着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儿子,看着他抖搂着光彩夺目的大耳朵,双眼放射着心驰神往的光芒,疯疯癫癫地、压低了嗓音呼喊着:“姚先生啊姚先生,布尔什维克啊布尔什维克……”

……百万找到校园,正逢着十千对着沉沉西下的红日表演他每天的最后一个节目:呼唤姚先生和布尔什维克。百万一见到他这副落魄的样子,心中大大不快,上前去,在他肩胛上推了一掌,抬手欲揪大耳朵时,才发现这个古怪的儿子已经长得很高了。

“十千,你已经十五岁,”灯火下,老态龙钟的百万说,“学校不必再去了,明日跟我进城去学买卖。”

十八

十千在县城里混了三年,什么买卖也没学会。百万渐入老迈昏聩之境,身边又睡着个妙龄少妇,其实无暇过问十千的业务。绸布庄和杂货店的二掌柜,都清楚地知道十千是百万财产的唯一继承人,只有拍马逢迎,何来监察管教?所以这三年是十千吃喝玩乐的三年。据说有几位纨绔子弟曾带领十千去烟花巷里盘桓过,十千却最终未表现出对此道的任何留恋——他终生未娶,在那种时代里,一个广有财产的青年男子竟能不在妓院里沉溺,确是个例外。我想我在前面对十千的所有描述,其实都是主观的猜测,这个在巴山镇一带流传不衰的异人王十千究竟是个什么人物,恐怕永远是个谜。除了他有两只大耳朵是确切的,除了他经常独自一人呼喊布尔什维克等等事实是可以相信的之外,别的我们只能猜测、继续往下猜测。

十千在妓院里应该是毫无作为的,我想,在关键时刻,他一定想起了姚先生的一切。姚先生揉搓他的耳朵时带给他的愉悦是灵与肉的双重愉悦,这种愉悦出现需要的条件已经随着姚先生的死去而消逝了,妓院里的一切,都无法使十千重获这种双重愉悦。所以,十千沉溺在赌博中而没有沉溺在女色中。

老人们都说王百万是被王十千活活气死的,是不是如此无据可查。有据可查的是:为制止王十千滥赌,王百万花钱买通了警察局,将王十千抓进班房关了三个月。王十千出狱后,继续赌。气得王百万捶胸长叹:天意啊天意!

百万死后,我想王十千不会有丝毫悲痛之感。口头资料证明,十千在百万的灵堂上就聚众赌起来,一夜输了半个绸布庄,如果不是百万的小妾前来求情,积善堂在县城里的产业用不了三天就会输光。

十千慷慨地把城里的产业拱手送给小妈,然后打道回巴山,他的小妈变卖了房产,远嫁他乡去了。

十九

积善堂十八岁的新主人回到巴山镇,创造了一段充满奇异色彩的新生活。他继续赌,输了他哈哈大笑,赢了他满面愁容,把赢的钱四处乱掷,嘴里骂道:“王八蛋,赖人,不算数,不算数。”这种反常的心理是巴山人无法理解的。据老人们讲,王十千的赌博不分地点和对手,有一个小孩子在街上碰到他,说:“王十千,赌一场?”他立刻响应,说:“怎么赌?”孩子说:“你猜我手里有什么?”十千说:“你手里有十匹大骡子!”小孩子一张手,说:“输了输了,我手里什么也没有。”十千就说:“让你爹去积善堂拉骡子吧!”孩子的爹自然不会真去拉骡子,王十千却吩咐长工把骡子送去了。说起这件事,当日的目击者眼里放着光彩。好像又重睹了十匹油光光的大骡子拴到那穷孩子家里的情景一样。

“王疯子”的名字就是从那时叫起来了。

他卖地,输钱,再卖,再输,巴山镇其实早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期就进行了一场共产主义运动,这场运动的后果是数千户的一个大镇没有一户真正的贫农,王十千用赌的方式,在巴山镇均了贫富,实现了耕者有其田。

后来,他懒得自己动手赌了,每天清晨,让长工们抬出两箱银元,然后纠集一群穷孩子来分拨打架。有时,他把银元奖给胜利者,有时把银元奖给失败者。弄得这些孩子们不知该打赢还是该打输。看打架看腻了,他又组织呐喊比赛,他让孩子们喊的口号是:布尔什维克啊布尔什维克。谁喊得最响,赏钱最多,这是中国北方农村最早的共产主义宣传,布尔什维克的呐喊,震动着古老的土地。

以上的叙述,虽经流传者润色加工,但基本上准确可信。不可信者是下面的描述:他坐在积善堂大门的门槛上,入迷地观赏着、聆听着孩子们的呐喊。那个拖着鼻涕的男孩子,为了白花花的银元,拼着吃奶的力气,把布尔什维克喊出,在连续不断的布尔什维克呐喊中,他的两扇大耳朵由频频抖动的小动作,发展成如舒如卷、忽开忽合、上蹿下跳的大动作。每当他的耳朵进入角色后,他枯瘦的脸上便漫卷着布尔什维克的赤旗,眼睛里放射出迷人的光彩。那些远远地站在后边等待着帮儿子拿钱的男人们,都异常感动地看着这个非凡的人,都恍惚如在梦境中观看一个显出真面目的天神。

“王神仙”由此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