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鸟掉转马头,跑过来,醉眼朦胧地看着金枝。
金枝惊魂未定,将手指咬在嘴中,呆呆地看着他。
他朝金枝痴痴地一笑,用力一拍马的脖子,将身子伏在马背上,旋风一般地向街的尽头跑去。
不知为什么,根鸟开始有点害怕金枝的目光了。他一见到这种目光,就会面赤耳热,就会手足无措。
但金枝却渐渐胆大起来。她越来越喜欢把黑黑的眼珠儿转到眼角上来看根鸟,并用一排又白又匀细的牙咬住薄薄的嘴唇。她甚至喜欢看到根鸟的窘样。
夜里,根鸟躺在床上时,有时也会想到金枝:她的那对让人心慌意乱的眼睛,她的那两片永远那么红润的嘴唇,她的那两只细软的长臂,她的如柳丝一般柔韧的腰肢……每逢这时,根鸟就会感到浑身燥热,血管一根根都似乎在发胀。他就赶紧让自己不要去想她。
但,根鸟自从头一次见到金枝时,就隐隐地觉得她挺可怜的。
他无缘无故地觉得,金枝的目光深处藏着悲伤。
这天晚上,金枝在别人演出时,穿着戏装坐在后台的椅子上睡着了。此时,靠着她的火盆里,木材烧得正旺。不知是谁将后台的门打开了,一股风吹进来,撩起她身上的长裙,直飘到火上。那长裙是用上等的绸料做成的,又轻又薄,一碰到火,立即被燎着了,转眼间就烧掉了一大片。
一个男演员正巧从台上下来,一眼看到了金枝长裙上的火,不禁大叫一声:“火!”随即扑过去,顺手端过一盆洗脸水,泼浇到金枝的长裙上。
睡梦中的金枝被惊醒时,火已经被水泼灭了。
那个人的喊声惊动了所有的人。第一个跑到后台的是班主。他一句话没说,只是冷冷地站在那儿看着。
金枝看到了那双目光,站在墙角里浑身打着哆嗦。
不知什么时候,班主走掉了。
金枝小声地哭起来。两个比她大的女孩儿过来,一边帮她脱掉被烧坏的长裙,一边催促她:“快点另换一件裙子,马上就该你上场了。”金枝是在提心吊胆的状态中扮演着角色的。她的脚步有点混乱,声音有点发颤。若不是化了妆,她的脸色一定是苍白的。
台下的根鸟看出,金枝正在惊吓之中。散场后,他就守在门口。戏班子的人出来后,他就默默地跟在后边。他从女孩儿们对金枝安慰的话语里知道了一切。
那个班主甩开戏班子,独自一人,已经走远了。
根鸟无法插入。他甚至连一句安慰的话也不好对金枝说,心里除了着急之外,还不免有点怅然。他见有那么多人簇拥着金枝,便掉转头去了酒馆。
夜里,根鸟喝得醉醺醺的,摇摇晃晃地回到了客店。上楼梯时,他就隐隐约约地听到金枝的房间里有低低的呻吟声。越是走近,这种呻吟声就越清晰。她好像在一下一下地挨着鞭挞。那呻吟声一声比一声地凄厉起来。呻吟声里,似乎已含了哭泣与求饶。但,那个鞭挞她的人,却似乎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反而越来越狠心地鞭挞她了。
根鸟听着这种揪人心肺的呻吟声,酒先醒了大半。他茫然地在过道上站了一阵之后,“吃通吃通”地跑到楼下,敲响了女店主的门。
女店主披着衣服打开门来:“有什么事吗?”
根鸟一指楼上:“有人在欺负金枝。”
女店主叹息了一声:“我也没有办法。她是那班主在她八岁时买来的,他要打她,就能打她,谁也不好阻拦的。再说了,那件戏装也实在是件贵重的物品,班主打她,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在叫唤!你就去劝劝那个班主吧。”
“哼,那个人可不是谁都能劝阻得了的。”女店主一边说,一边关上门,“你就别管了。”
根鸟只好又吃通吃通地跑上楼来。
金枝确确实实在哭泣。那呻吟声低了,但那是因为她已无力呻吟了。
根鸟听到了鞭子在空中抽过时发出的声音。当金枝再一次发出尖厉的叫声时,他不顾一切地用肩膀撞着门,并愤怒地高叫:“不准打她!”
根鸟的叫声,惊动了许多房客,他们打开门,探出脑袋来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