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鸟站在一张凳子上看着,直看得心扑通扑通乱跳。他感觉到,那些人也是这样心跳的。他仿佛听到了一屋子的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一颗颗脑袋,都汗淋淋的,像雨地里的南瓜。
一双双无毛的、有毛的、细长的、粗短的、年轻的、衰老的手,无论是处在安静状态还是处于不能自已的状态,透露出来的却都是贪婪、焦灼与不安。那些面孔,一会儿掠过失望,一会儿又掠过狂喜。喘息声、叹息声和情不自禁的狂叫声,使人备觉欲海的疯狂。
钱在桌上来来去去地闪动着。它们仿佛是一群无主的狗,一会儿属于他,一会儿又属于你。它们在可怜地被人蹂躏着。
一个八九岁的光头男孩,拖着鼻涕挤进了赌徒们的中间,直到将身子贴到桌边。因为他太矮,因此,看上去他的下巴几乎是放在桌面上的。他的两只奇特的眼睛,像两只小轮子一般,在骨碌骨碌地转动着。过了一会儿,他将一只脏兮兮的手伸进怀里,掏出几个小钱来。他没有打算要立即干什么,只是把钱紧紧地攥在手中,依然两眼骨碌骨碌地看着。
根鸟一直注意着这个光头男孩。
光头男孩似乎感觉到了有人在注意他,就掉过头来看了根鸟一眼。然后,他又把心思全部收回到赌桌上。
骰子在碗里跳动着,跳动着……
光头男孩伸出狗一样的舌头,在嘴唇上舔了舔,终于将他的小钱放在一堆大钱的后边。那是一个瘦子的钱。那前面的钱堆得像座小山,相比之后,他的几个小钱就显得太寒伧了。光头男孩有点不好意思。
骰子再一次在碗中落定。
光头男孩竟然连连得手。
掷骰子的那个人瞪了光头男孩一眼:“一个小屁孩子,还尽赢!”
光头男孩长大了,准是个亡命徒。他才不管掷骰子的那个人乐意不乐意,竟然将所有的钱一把从怀中抓出,全都押在瘦子的钱后边。
掷骰子的那个人说:“你想好了!”
光头男孩显得像一个久战赌场的赌徒。他将细如麻秆的胳膊支在桌子上,撑住尖尖的下巴,朝掷骰子的那个人翻了一下眼皮:“你掷吧!”意思是说:哪来的这么多废话!
骰子在那人握空的拳头里互相撞击着。那人一边摇着拳头,一边用眼睛挨个地审视着每个人的脸,直到那些人都感到不耐烦了,才“嘿”的一声吼叫,然后如突然打开困兽的笼门一般,将手一松。那三枚骰子凶猛地跳到了碗里……
根鸟只听见骰子在碗中蹦跳的声响,却并不能看到它们蹦跳的样子,因为那些赌徒的脑袋全都挤到了的碗的上方,把碗笼罩住了。
脑袋终于又分离开来。
根鸟看见,那个掷骰子的人,很恼火地将一些钱摔在光头男孩的面前。
光头男孩不管,只知道喜孜孜地用双手将钱划拉过来,拢在怀里。
“小尾——!”
门外有人叫。
“你妈在叫你。”掷骰子的那个人说。
叫小尾的孩子不想离开。
“小尾——!”喊叫声过来了。
“走吧!”掷骰子的那个人指着门外,“呆会儿,你妈见着了,又说我们带坏了你。”
小尾这才将钱塞进怀里,钻出人群,跑出门去。
小尾走后,根鸟的眼睛就老盯着瘦子的那堆钱后边的空地方。他觉得那地方是个好地方。果然,瘦子又赢了好几把。根鸟的手伸进怀里——怀里有钱。当瘦子又大赢了一把之后,他跳下板凳,将钱从人缝里递上去,放在瘦子的那堆钱后边。
根鸟的手伸到桌面上来时,赌徒们都将视线转过来看这只陌生的手。他们没有阻止他。这是赌场的规矩:谁都可以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