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根鸟。”
女孩儿似乎在等待根鸟也问她叫什么名字,但根鸟并没有问她。过了一会儿,她说:“我叫秋蔓。”
“你怎么会是一个人走路?”根鸟问。
秋蔓告诉根鸟,她在城里读书,现在读完了。一个月前,她托人捎信回家,让人到船码头接她,结果她在码头上左等右等,也未见到家人。她怀疑可能是家人记错了日子,要不就记错了船码头——她可以分别在两个不同的码头下船,而在不同的码头下来,她就会有两条回家的路。
“如果是你记错了日子或者船码头了呢?”
“肯定是他们记错了。”秋蔓在说这句话时,口气里满是委屈,又要哭了似的。
“你往西去哪儿?”女孩儿问。
根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他想告诉她西去的缘故,但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怕女孩笑话他。因为,几乎所有的人在听到这样的缘故后,都会嘲笑他。他支支吾吾地:“我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女孩儿见根鸟不愿回答,心里有了点神秘感。但她没有去追问。她是一个乖巧的女孩儿。
月亮终于从东边的树林里升起来。大概是因为夜雾的缘故,它周边的光华显得毛茸茸的。但,随着它的升高,光就变得越来越明亮。路随之亮了起来,人、马以及周围的物象也都亮了起来。黑暗去了,变成了朦胧。由于朦胧,就使根鸟和秋蔓觉得,那林里,芦苇丛里,草窠里,庄稼地里,到处都藏着秘密。春季月光下的夜晚,与人醉酒之后看到的物象差不多,一切都恍恍惚惚的。
一片无边无际的麦地出现了。麦子已经抽穗,近处的麦芒在月光下闪着银光。风大了些,黑色的麦浪温柔地向东起伏而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了梆子声。这似有似无的梆子声,将春夜敲得格外宁静和寂寞。
道变窄了,他们不时被涌过来的麦浪打着双腿。
要是根鸟独自一人行走在这旷野里,他会突然大喊一声,或故意扭曲地唱上几句。但此刻,有个女孩儿在他前头,他不能这样做。他也不想去破坏这份宁静——这份宁静让他非常喜欢。
已走到后半夜了。根鸟和秋蔓都不觉得困倦。但秋蔓显然走得有点困难了。根鸟牵住了马,说:“你骑上马吧。”
秋蔓摇了摇头。
“骑上吧。这马非常乖的。”
“我没有骑过马。”
“没有关系的。骑上它吧。”根鸟说着,就在马的身旁蹲下,并将腰弯成直角,给秋蔓一个水平的脊背。
秋蔓不肯。
根鸟就固执地保持着那样一个姿势:“骑上马吧。你的脚已打出泡来了。”
“你怎么知道的?”
根鸟说不清他是怎么知道的,但只是觉得秋蔓的脚上肯定打出泡来了。
秋蔓终于将脚踩到了根鸟的背上。根鸟慢慢地升高、升高,最后他踮起双脚,将秋蔓送到了马背上:“抓住马鞍上的扶手,你肯定不会摔下来的。”
秋蔓开始有点紧张,但白马努力保持平衡,使秋蔓慢慢放松下来。她从未骑过马。马背上的感觉是奇特的。如果是家人在她身旁,她会咯咯咯地笑起来。
根鸟惟恐秋蔓有个闪失,就牢牢地牵着缰绳,走在马的身旁。
秋蔓只能看到根鸟的头顶与双肩。她直觉得他个头很高、双肩很有力量。
路穿过一片树林时,月亮已经高悬在头顶上,林子里到处倾泻着乳汁一般的光华。根鸟主动向秋蔓诉说了他西去的缘由。说完之后,他就担忧秋蔓会笑话他。
秋蔓没有笑话他。
但他却在看也没看秋蔓的面孔时,竟然觉得秋蔓在笑,并且笑弯了眉毛。他还听出了秋蔓心中的一句话:“你好傻!”是善意的,就像这月光一样的善意。根鸟心里有一股暖暖的、甜甜的,又含了点不好意思的感觉。
黎明前的那阵黑暗里,他们走到了那个平原小镇:米溪。
在秋蔓的带领下,他们走到了一座大宅的门前。
根鸟以同样的方式,将秋蔓从马上接下。
秋蔓立即朝大门跑去。根鸟看见了被门旁两只灯笼照亮的大门。他从未见过这样又高又大的门。灯笼在风里晃动,上面写着一个“杜”字。
秋蔓急促地叩响了大门上的门环,并大声地叫着:“开门呀,开门呀,我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