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需要人帮助。”根鸟有了一个停下来的理由。他把马牵到路边的一条溪流边上。他让马自己去饮水、吃草,然后在溪流边的树墩上坐下,做出一副旅途劳累,需要稍作休息的样子。
女孩儿正朝这边走过来。
根鸟显得慵懒而舒适。他随手捡起身边的小石子,朝水中砸去。那石子击穿水面时,发出一种清脆的声音。他只看溪流,并不去看那女孩儿,但在心里估摸着那女孩儿已走到了离他多远的地方。
女孩儿见到了歇着的马和根鸟,犹豫着走了几步,竟然站住不走了。她用一双纤细的手抓住藤箧的把手,将它靠在双膝上,心怀戒备,朝这里警惕地看着。看来,她既怕马,还怕根鸟。根鸟与人太不一样。长时间的跋涉,使根鸟无论是从眼睛还是到整个身体,都透出一股荒野之气。他很瘦,但显得极为结实,敞开的胸脯是黑红色的,像发亮的苦楝树的树干,能敲出金属的声响。长时间地躲避风沙,使他养成了一个半眯着眼看人的习惯。他的眉毛与眼眶仿佛是为了顺应周围环境的需要,居然在生理上发生了变化,前者又长又密,并如两只蚕一般有力地昂头弯曲着,而后者用力地凸出来,仿佛要给眼珠造成两片遮挡风雨与阳光的悬崖。目光投射出来时,总带着一丝冷峭,加上那双眉毛,就让人觉得他的目光像锥子一样在挖人。他的头发也变得又粗又硬,一根一根,如松树的针叶一般竖着。还有那肮脏的行装,都使人感到可疑、可怕。
根鸟瞥了几次女孩儿,忽然明白了她在怕他和他的马,便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起身上马,又往西走了。骑在马上,他心中不免有点失落,再看大平原的风景,也就没有先前那么浓的兴趣了。
太阳正落下去。这是根鸟第一次看见平原的落日。太阳那么大,那么圆,颜色红得像胭脂。它就那样悬浮在遥远的田野上,使天地间忽然变得十分静穆。
一条小河隔断了西去的路,只有一座独木桥将路又勉强地联结起来。
根鸟下马,让马自己游过河去,自己则非常顺利地走过了独木桥。
根鸟本想骑马继续赶路的,忽然又在心中想起那个女孩儿:她也能走得了这座独木桥吗?他站住了朝东望去,只见女孩儿正孤单单地朝这里走过来。
女孩儿走到小河边,看到了那座独木桥之后,显出一点慌张。当她用眼睛在河上企图找到另外可走的桥或可将她渡过河去的船而发现河上空空时,她则显得不安了。
女孩儿大概必须要走这条路。她提着藤箧,企图走过独木桥,但仅仅用一只脚在独木桥上试探了一下,便立即缩了回去。
太阳仿佛已经失去了支撑的力量,正明显地沉落下去。黄昏时的景色,正从西向东弥漫而来。
根鸟从女孩儿的目光里得到一种信号:她已不太在意他究意是什么人了,她现在需要得到他的帮助。他潇洒地走过独木桥,先向女孩儿的藤箧伸过手去。
女孩儿低着头将藤箧交给了根鸟。
根鸟提着藤箧朝对岸走去。走到独木桥的中间,根鸟故意在上面做了一个摇晃的动作,然后掉过头去看了一眼惊愕的女孩儿,低头一笑,竟大步跑起来,将藤箧提到了对岸。
减轻了重量的女孩儿,见根鸟在对岸坐下了,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样,你可以走过来了。于是,她又试着过独木桥,但在迈出去第一步时,她就在心里知道了她今天是过不去这座独木桥了。
太阳还剩下半轮。西边田野上的苦楝树,已是黑铁般的剪影。
女孩儿茫然四顾之后,望着正在变暗的河水,显出了要哭的样子。
平原太空荡了,现在既看不到附近有村落,也看不到行人。陌生的旷野,加之即将降临的夜色,使女孩儿有了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而这个看上去尽管已有十五六岁的女孩儿,显然又是一个胆小的女孩儿。
根鸟知道她已不再可能过桥来了,便再一次走过去。他犹豫了一下,向女孩儿伸过手去,女孩儿也将手伸过来。可就在两只手刚刚一接触时,就仿佛两片碰在一起的落叶忽遇一阵风吹而又被分开了。根鸟将手很不自然地收回来,站在独木桥头,一时失去了主意。
女孩儿将手收回去之后,下意识地藏到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