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根鸟竟突然出现在菊坡的村口。
黑头抬起手,指着根鸟,神情恍惚地说:“你……你是根鸟吗?”
根鸟说:“黑头,我是根鸟,我就是根鸟!”
黑头冲上来,几乎鼻子碰鼻子地在根鸟的脸上审视了一番,在嘴中喃喃:“是根鸟,是根鸟……”他掉转身去直向村里跑,一边跑,一边狂叫:“根鸟回来了!根鸟回来了……”
村里人闻讯,纷纷赶来了。
根鸟牵着马,走在熟悉的路上,朝村中走着。
村里的人看到根鸟,反应与刚才的黑头差不多。他们都在与根鸟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站住,朝他看着。
根鸟牵着马,朝他们微笑着。他觉得这一张张被山风吹成黑红色的面孔,都非常亲切。回家的感觉,已经如走入温泉一般,随着身体的一步步进入,温暖与湿润也在一寸寸地漫上心来。
一位年长者第一个走过来,说:“孩子,快回家吧。”
根鸟点点头,牵着马,和那位年长者一起,穿过人群往家走。多日不见他们了,他还有点害羞。
年长者说:“你回来得正是时候。”
根鸟不太明白年长者话中的意思:“我爸他还好吗?”
年长者说:“你回到家就知道了。”
根鸟是在人们的簇拥之下走到自家的院门口的。他把马拴在院门前的树上,推开了院门。在院门发出一阵沙哑的声音的那一刻,根鸟心中飘过一丝凄凉。从前的院门声不是这样的。它怎么变得如此艰涩?院子里的景象,也缺乏生气。他在院中站了片刻之后,才朝虚掩着的屋门走去。
人群在院门外都停住了,只有那位年长者跟随根鸟走进了院子。
年长者在根鸟准备推门时,说:“孩子,你父亲,怕是活不长久了,你快点进屋吧,他心中不知多么想你呢。”
根鸟回头看了一眼人群,推开了屋门。
根鸟一时还不能适应屋里的昏暗,只觉得眼前糊糊涂涂的。他轻轻叫了一声:“爸爸。”
没有父亲的回答。
“爸爸。”根鸟已一脚踏进了父亲的房间。
黑暗里传来微弱的声音:“谁呀?”
“爸爸,是我。我是根鸟。我回来啦!”
“根鸟?你是根鸟?你回来啦?你真的回来啦?”
根鸟走到父亲的床边。借着小窗的亮光,他看到了父亲的面容:这是一张极端消瘦而憔悴的脸。
“爸爸,你怎么啦?”根鸟跪在床边,将冰凉的手伸过去,摸着父亲的同样冰凉的脸。
父亲看清了根鸟,两颗浑浊的泪珠从眼角渗出而滚落到枕头上。他朝根鸟吃力地笑着,嘴中不住地小声说:“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爸爸,你到底怎么啦?”根鸟的双眼已模糊成一片。
那位长者在根鸟的身后说:“你父亲半年前就病倒了。”
根鸟用衣袖擦去眼中的潮湿。父亲的面色是蜡黄的;眼窝深陷,从而使眉骨更为凸现;嘴巴瘪进去了,从而使颧骨更为凸现。父亲躺在被子下,但根鸟觉得那被子下好像就没有父亲的身体——仿佛他的身体已经瘦得像纸一般薄了。
晚上,根鸟与父亲睡在一张床上。
父亲问道:“你找到那个大峡谷了吗?见到那个小姑娘了吗?”
根鸟不做声。
“那你怎么回来了?”
“我想家。”
父亲叹息了一声:“你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根鸟不做声,只是用手在被窝里抚摸着父亲干瘦的腿。
“你这孩子呀,最容易相信一件东西,也最容易忘记一件东西。你这一辈子,大概都会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