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鸟又去问其他几个人,他们也都摇头说:“那马已经死了,怎么可能还叫呢?”
根鸟几乎要动摇了。他背上的矿石就突然地沉重起来。但就在这天夜里,他还是听到了马的嘶鸣声。他听着满屋的鼾声,证明自己确实是醒着的。他下床摇了摇熟睡中的油桐:“你听呀,马在叫呢。”
油桐听了半天,摇了摇头:“哪来的马叫声?”
根鸟急了:“你听,你听,多么清楚的马叫声!”
油桐屏住呼吸又听了一阵,说:“根鸟,你还是睡觉吧。马,它早死了。”
根鸟叹息了一声,拖着脚镣走出了木屋。他走到开阔的乱石滩上。那时皎洁的月光正十分明亮地照着周围的世界。他朝山顶眺望着。这时,他发现有一片朦胧的白色正在绿树结成的黑暗里闪动着。有时,大概是因为没有一丝遮挡,那片白色居然显得闪闪发光。“那是我的白马!”根鸟在心中认定了这一点。那马似乎非常焦躁不安,在林子里不停地走动,白光便在林间不住地闪动。
根鸟在返回木屋的那一刻,心中生出一个结结实实的念头:我要逃跑!
此后的几天时间里,根鸟就一直在悄悄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寻找着逃跑的通道,在心中周密地计划着逃跑的方案。他要一次成功。他发现了一条被杂草覆盖的小道,是通往山上去的。他只能翻过山去寻找西行的道路,而不能从峡谷口走出——那儿是绝对走不出的。
这天中午,根鸟坐在石头上吃饭。独眼老人端着饭盆也走过来,坐在离他身边不远的一块石头上。
根鸟从独眼老人的身上感到了一种巫气。他觉得这种神秘的巫气,仿佛是夜间的一股让人头脑清爽的寒流。
独眼老人用他那只黑黑的似乎深不可测的独眼望着根鸟。
根鸟从那束目光里分辨出了他已经久违了的慈祥与暖意。这种慈祥与暖意只有父亲的目光里才有。
独眼老人望着眼前的大山说:“你是走不出去的。”
根鸟端着饭盆,给独眼老人的是一副固执的形象。
独眼老人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就在这天夜里,根鸟趁屋里的人都睡熟时,悄悄地穿上衣服,又悄悄地将早已准备好的破麻袋片厚厚地缠绕在脚镣上,然后悄悄地走出了木屋。
这是一个浓黑的夜晚。整个世界是个黑团团。
根鸟只能在心中去感觉方向。他既不能走快,又不能走慢。快了会发出声响,而慢了他又不可能在一定的时间内翻过山去。脚镣在石头上拖过去时,还真无多大的响声。根鸟要注意的是防止脚镣在地上拖过时将石块拖动,从而撞击了另一块石头而发出声响。
一只乌鸦突然叫了一声,恐怖顿时注满了偌大的空间。
根鸟出了一身冷汗,两腿一软,蹲下了。
这时,山顶上传来了马的嘶鸣声。
根鸟仿佛听到了一种召唤,站起来朝那条小道走去。
根鸟踏上这条小道,已经是后半夜了。他忍受着脚踝处的锐利疼痛,拖着沉重的脚镣,往山顶攀登着。道路十分难走。他要在付出很大的力气之后,才能走很短的一段路。树枝以及冒出的石块,经常勾住脚镣,已几次使根鸟突然地摔倒。他的脸已经在跌倒时被石片划破,血黏乎乎的,直流到嘴角。他渴了,便用舌头将血从嘴角舔进嘴里。爬到后来,他必须在心中不住地想着那个大峡谷,才能勉强地走动。
浓墨一样的夜似乎在慢慢地淡化。
凉风吹着根鸟汗淋淋的胸脯,使他感到了寒冷。他仰脸看看天空,只见原是什么也看不见的天空,在由黑变灰,并有了几颗细小的星星。离天亮大概不远了,而他估摸着自己最多才爬到半山腰。他忽然泄气了。因为,在天亮之前,他不能翻过山去,长脚一得到他逃跑的消息,便会立即派人来四处搜寻,他便会很快被发现、被重新抓回去。
根鸟抱着一棵树,身体如一大团甩在树干上的泥巴,顺着树干,软乎乎地滑落了下去。
马再一次嘶鸣,但未能使根鸟再一次站起身来继续往山顶上爬。嘶鸣声终于在天色发白时,渐渐消失在缥缈的晨曦里。
远处的山峦已依稀露出轮廓。
根鸟的头发被露水打湿,湿漉漉的,耷拉在冰凉的额头上。
太阳未能按时露面,因为峡谷里升起白雾,将它暂时遮闭了。雾在林子间流动,像潮湿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