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长脚不是说话,就是唱歌。他的喉咙略带几分沙哑,而这沙哑的喉咙唱出的粗糙歌声与这寂寞的世界十分相配。长脚在唱歌时,会不时把手放在根鸟的肩上。根鸟有一种深刻的感觉:长脚是一个非常容易让人感到亲近的人。
傍晚时分,他们来到了一座小镇。
在一家客店门口,长脚将马停住了:“今晚上,我们就在这里过夜。”
根鸟不免有点发窘:“我不能住在这里。”
“那你要住到哪里去?”
“我就在街边随便哪一家的廊下睡一夜。我已这样睡惯了。”
长脚跳下马来,并抓住根鸟的马缰绳说:“下来吧,小兄弟。这个客店的钱由我来付。区区几个小钱,算得了什么。”
根鸟很不好意思,依然坐在马上。
长脚说:“谁让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呢?下来吧,我一个人住店也太寂寞。”
根鸟忽然觉得由长脚来为他付客店费,也并不是一件多么让人过意不去的事。长脚的豪爽,使根鸟在跳下马来时的那一刻,不再感到愧疚了。他牵着马跟着长脚走进了客店的大院。
店里的人立即迎了出来:“二位来住店?”
长脚把缰绳交给店里的人:“把这两匹马牵去喂点草料,我们要一间好一点的房间。”
店里人伺候长脚和根鸟洗完脸,退了出去:“二位,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稍微歇了歇,长脚说:“走,喝酒去!”
小镇还很热闹,酒馆竟然一家挨着一家。长脚选了一家最好的酒馆,把胳膊放在根鸟的肩上说:“就这一家。”便和根鸟往门里走去。根鸟看到,灯笼的红光照着长脚的脸,从而呈现出一派温暖的神情。根鸟心中不免生出一股感激之情。
就在这天夜里,躺在舒适的床上,喝了点酒而一直感到兴奋的根鸟,在半明半暗的烛光下,向长脚讲了一切:白鹰、布条、峡谷、紫烟……
长脚在根鸟讲话的过程中,始终没有打断根鸟的话,而只是不时地点一下头,发出一声:“嗯。”
根鸟已很久很久未能向人吐露这一切了。他几乎已经麻木了。他在行走时,常常是忘了他为什么行走的。在这春天的夜晚,闻着从院子里飘进来的花的香气,重叙心中的一切,根鸟又回到了那种圣洁而崇高、又略带了几分悲壮的感觉里。他的目光里又再一次流露出一种无邪的痴迷与容易沉入幻想的本性。他觉得,长脚是一个善解人意、最让他喜欢倾诉的人。
确实如此。长脚在听的过程中,一直让根鸟觉得自己在鼓励他说下去。而在听完根鸟的诉说之后,他没有一丝嘲笑的意思,而呈现出一副被深深打动的神情。
第二天,长脚对根鸟说:“我想在这小镇上停留一两日,不知你还是否愿意与我在一起?”
根鸟犹豫着。
长脚说:“也不在乎一两天的时间。”
“好吧。”但根鸟不太明白长脚为什么要在这里停留。
长脚似乎看出了根鸟心中的疑问,说:“后面那段路不好走,我们要歇足了劲。”
吃罢早饭,长脚就领着根鸟在街上转悠。不久,根鸟发现,长脚在街上转悠时,并无一丝要看这小镇风情的意思。长脚总是用目光打量着街上的行人,而当他在这些行人之中发现流浪者、乞讨者或一些显然是孤身一人而别无傍依的,就会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这时,他就会走过去,与那些人搭话,并问寒问暖,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那样子使根鸟很受感动。
一个巷口。一个十四五的男孩儿瘫坐在地上。
长脚说:“过去看看。”
那男孩儿瘦骨伶仃,两只眼睛大大的,身边是一个破破烂烂的铺盖卷。
长脚蹲下去。他一点也不嫌弃那个男孩儿的肮脏,竟然伸出大手在那个男孩儿秋草一般纠结着的头发上抚摸了几下:“家在哪儿?”
那男孩儿有气无力地看了长脚一眼:“我没有家。”
长脚又问:“你去哪儿?”
那男孩儿说:“我也不知道去哪儿。”
长脚没有说什么,走进一家饭馆。过了不一会儿,他端来满满一大碗饭菜,递到那个男孩儿手上:“吃完了,别忘了将碗送到那家饭馆里。”
那男孩呆呆地望着长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