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偏西时,木屋里外、乱石滩上,到处是喝倒了人,其情形仿佛是刚有一场瘟疫肆虐过,只留下尸横遍野。
根鸟也倒下了,倒在离青壶守护的山坳口不远的地方。他的心慌乱地跳着,不是因为酒,而是因为那个时刻。他望着星空,把激动、兴奋与狂喜统统压在心底。此刻,时间在根鸟的感觉里是有声音的,像马蹄声,像流水声,像风来时芦苇的折断声……
独眼老人在唱着一首充满怀恋、惜别又让人心生悲凉的歌:
河里有个鱼儿戏,
树上有个鸟儿啼。
啼只啼,
个个都是有情意。
既有意,
就该定下个长远计。
空中的鸟儿,
波浪里的鱼,
细想想,
鱼归沧海鸟飞去,
倒落得独自一个添忧虑……
根鸟终于爬起来,走向黑色的山坳。
松树上,挂着一盏四方形的玻璃罩灯。蛋黄样的灯光从高处照下来,照在那片红珍珠上。离灯光近的地方,那红珍珠一粒一粒的,如宝石在烛光下闪烁。夏夜的露水湿润着红珍珠,使它散发出一种甜丝丝的令人昏睡的气息。
青壶的酒菜是专人送来的。小家伙显然也喝酒了,正在灯下的草席上酣睡。
“过一会儿,我就要带你走了。”根鸟蹲下来,望着青壶在睡眠时显得更为稚气的面孔,心中满是一个哥哥的温热之情。他没有惊动青壶,而独自一人走到岩石背后,然后将那些枯枝抱过来,一部分堆放在红珍珠地的四角,一部分撒落在红珍珠丛中。枯枝全部分完之后,他拔了一小堆干草,将玻璃罩灯摘下,转过身去挡住微风,打开玻璃罩,用灯光点燃了一把干草。他放下玻璃罩灯,抓着点燃的干草,点燃了第一堆枯枝。他又用一把点燃的干草,点燃了第二堆枯枝……他在做这一切时,显得不慌不忙。仿佛这世界空无一人,他在自由自在地做一件他愿意做的事情。
四堆枯枝如四座火塔,立即照亮了山坳。
根鸟坐到青壶的身旁。他看到火光忽明忽暗地照着依然在熟睡的青壶。
火从四角迅速地向红珍珠地里蔓延,四个点正变成线和面。火光里,红珍珠一粒粒,鲜红无比,仿佛是妖女在黑暗中看人的眼珠。不一会儿红珍珠地就在大火里劈劈啪啪地响起来,仿佛大年三十的爆竹声。被火所烤的红珍珠,一粒一粒在爆裂,果汁在火光里四溅,犹如一只只乱飞的红色蚊虫。
根鸟陶醉在这种让他的灵魂与肉体都感到无比刺激的暗夜的燃烧之中。他竟然一时忘记了逃跑。盛大的火光,使他的面颊感到一阵一阵的舒心和温烫。他的眼睛在火光中闪闪发亮。他捏紧了双拳,举在空中发颤。
“毁灭它!毁灭它!”
根鸟的心中,一如这烈火在叫唤。
青壶醒来了。他看着熊熊的大火,一时呆头呆脑。
根鸟指着正在变小的红珍珠地:“烧掉了!烧掉了!”
青壶站了起来,浑身直打哆嗦,用手将火光指给根鸟看,嘴里却像一个还未学会说话的孩子:“那儿!那儿……”
火越烧越猛,热浪冲击得剩下的红珍珠索索发抖,黑色的灰烬纷纷飞起,飘入夜空。
独眼老人出现了。他的身影在火光的映照下晃动着。他朝山坡上的忘乎所以的根鸟,不停地挥动着胳膊,意思是:快走!快点离开这儿!
根鸟竟然读不出独眼老人手势的意思,而跳起来朝老人挥动着欢呼的双臂。
青壶站在根鸟的身边,始终瞪着惊愕的眼睛。
独眼老人拚命朝山坡上爬来。他几次摔倒,但挣扎起来之后,还是一瘸一拐地朝根鸟爬来。
四周的大火快烧到中间时,火势开始减弱,而减弱了的火势无法痛快地燃烧青青的红珍珠的枝叶,火一时犹犹豫豫,止步不前,并有了要熄灭的样子。
根鸟急了,从地上抱起青壶的草席与铺盖卷,冲下坡去。他打翻了玻璃罩灯,将油浇在草席与铺盖卷上,发疯似地踏进灰烬之中,不顾脚下的余火,朝红珍珠地的中央冲去。
独眼老人终于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了根鸟:“快走!快走!他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