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鸟看着青壶那副天真的样子,心中满是悲哀。
根鸟问青壶:“你从哪儿来?”
青壶望着根鸟,神情茫然。
青壶又黑又瘦,眼睛仿佛是两只铃铛。他的胸脯,呈现出枝条一般的肋骨。每当根鸟看到青壶的这副形象,他就对山坡上那片红艳艳的红珍珠充满仇恨。他在心里发誓,他一定要将它们全部化为灰烬!
根鸟一天一天地坚持着。因为在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晚上,他总不能很快入睡,夜晚便显得格外漫长。他躺在床上,将眼睛睁着,一会儿紧张,一会儿兴奋,一会儿热得出汗,一会儿又凉得发抖。他有点像一只忧心忡忡的老鼠,总在担心自己心中的心思被人窥破了。谁只要多看他一眼,他就会在心里不安半天。晚上睡不安稳,加之夏天已经来临,他的身体就变得十分清瘦。
但独眼老人每次遇到他时,总还是用他的独眼告诉根鸟:沉住气!
这天夜里,根鸟惊讶得几乎要从床上蹦跳起来:他又听到了马的嘶鸣声!那次逃跑失败后,他就一直没有再听到马的嘶鸣声了。他怀疑前几次在夜间听到的马的嘶鸣,真可能是自己的幻觉。他都将那匹白马忘了。而现在,它却在黑茫茫的夜晚又嘶鸣起来了。那声音是穿过密匝匝的树叶传来的,是颤抖着的。但千真万确,是他的白马的嘶鸣。难道这是白马的幽灵徘徊在山头吗?
嘶鸣声成了根鸟心中的号角。
根鸟终于在一天的黄昏,走向在小溪边洗脚的独眼老人。他平静地告诉独眼老人:“今夜,我要走了。”
独眼老人没有阻止他:“你打算烧掉那片红珍珠?”
根鸟没有问独眼老人是怎么知道他的心思的。他对独眼老人的这种神明般的先知都已习以为常了。他只是朝独眼老人点了点头,然后赤脚站到水中,将独眼老人那双长长的、平平的、已软弱无力的脚握在手中。他用力地给独眼老人搓擦着。
“你还想带走青壶?”
“是的。”根鸟抬起头来望着独眼老人,“我还要带着你一起走!”
独眼老人坚决地摇了摇头:“我已走不动了。”
“还有那么多人怎么办?”根鸟望了一眼在远处走动的人们。
“每隔半年,他们都要再一次吃红珍珠,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不返回从前。你只管把那片红珍珠统统烧掉便是了,就别去管他们了。”
在逃跑的前几天,根鸟常往青壶守护的山坳里跑。疤子他们也不很在意,以为是两个孩子互相吸引,合在一起玩耍。根鸟捡了一捆又一捆枯树枝,堆放在一块岩石的后边,他对青壶说:“我们要在这里搭一座房子。”青壶听了,觉得这是件有趣的事情,就和根鸟一起检,直到根鸟说:“够了,不用再捡了。”才作罢。
这个日子是精心选择的。
天不黑也不亮。亮了,容易被发现,黑了又难以看清逃跑的山道。那月亮似乎有心,苍白的一牙,在不厚不薄的云里游动,把根鸟需要的亮光不多不少地照到地上。这又是一个特别的日子——是长脚家族发现这座铁矿、将第一个人诱进峡谷的日子。每逢这个日子,长脚家族总要铺张地庆祝一番。这天,长脚让疤子去通知各处干活的人们早早收工,然后到大木房集中会餐。大木房准备了足够的酒和菜,大家可尽情地享用。已多日闻不见酒香的人,见一大桶一大桶的酒“一”字摆在那里,就恨不得一头扎进酒桶里。他们操起大碗,在桶边拥挤着,抢舀着气味浓烈芬芳的酒。不多一会儿,就有人喝醉了,倒在大木屋门口的台阶下。这是一个松弛的、没有戒备的日子。
长脚站在人群中,也端着酒碗,不时与人们干杯。他神采飞扬,双目炯炯有神。
根鸟混杂在人群里,也拼命用大碗去桶里舀酒。在长脚的目光下,他大口喝着,酒从嘴角哗哗流进脖子。但他很快就在人群中消失,而走出大木屋。见四下无人,他便将酒泼向乱石滩。然后,他又重返大木屋,在长脚的目光下,再一次舀满了一碗酒。
当根鸟拿着空碗,摇摇晃晃地又要进大木屋时,他看见独眼老人正端着酒碗坐在门槛上。独眼老人朝他微微一点头,根鸟便立即听出:就在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