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金没有再劝他,走出门去。他走了几步,回过头来说道:“你会去乞讨的,因为你必须要不停地往西走,去找你的大峡谷。”
正如板金所预料的那样,根鸟终于在第二天饿得快要发昏时,开始拿着板金给他从人家要来的一只葫芦瓢,羞愧地走进镇子。板金本来是可以多要一些东西回来吃的,但板金当着他的面,将一钵饭菜倒进了小木屋门前的河里。一群鱼闻香游过来,一会工夫就将那些饭菜吃完了。
根鸟先是跟在板金身后躲躲藏藏,但最终难逃一路的目光。他希望能像板金那样自然地、若无其事地走在镇上,但怎么也做不到。中午时,一个小女孩的目光彻底改变了他。当时,他正畏畏缩缩地走向一个人家的大门。此刻他希望板金能够在他身后或在身旁,然而板金却大步地走开去了。他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大门开着,一条小黑狗在屋内摇着尾巴,并歪着脑袋,用黑琉璃球一般的眼睛打量着他。他像躲藏似的将身体靠在墙上,而将手中的瓢慢慢地伸向门口。有很长一阵时间,那瓢就停在空中微微地颤抖着。
屋里静悄悄的。
根鸟终于用把握不住的颤音问:“屋里有人吗?”
从里屋走出一位老奶奶来。
根鸟举着瓢,但却将脑袋低垂着。他听见脚步声停止了片刻之后,又再度响起,但声音渐小。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又来了,并渐大。脚步声停止之后不久,他感觉到手中的瓢正在加重分量。
“奶奶,你在做什么?”
根鸟听出来了,那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她正从里屋往这边跑来。
“奶奶,你在做什么?”小女孩大概明白了奶奶在做什么,这句话的声音就慢慢低落下来,直低落得几乎听不见。
屋内屋外,都在沉默里。
“你可以走了,孩子。”老奶奶的声音里似乎并无鄙夷。
大概是出于感激之心,根鸟抬起头来想说句什么,就在这一刻,他看到了那个半藏在老奶奶身后的小女孩的眼睛。这双眼睛在长长的睫毛下,奇异但仍然十分清纯地看着他。这双眼睛突然使根鸟想到了深夜里的紫烟她的那一双同样清纯的目光。惟一不同的是,紫烟的目光里含着忧伤与期望。也就在这一一刻,根鸟内心深处的羞耻感随风而逝。他才忽然地彻底明白,他此刻到底在做什么。他像一个大哥哥一样,朝那女孩儿微微一笑。他就仿佛是这个人家的一个男孩儿,因吃饭时也惦着外面的事情,便托着饭碗走出家门一样,端着装满热气腾腾的饭菜的葫芦瓢,沿街走去。
中午的阳光非常明亮。
青塔镇的全体居民很快就知道了:青塔镇来了两个乞丐。但他们从这两个一老一小的乞丐眼中却竟然看不到一丝卑下。
除了乞讨,根鸟和板金还在这里想着一切办法去挣钱。
有些人好奇,想打听他们的故事,但看他们都不肯吐露,也就只好作罢。他们在给人家干活时,都十分卖力。青塔镇的人也就不嫌弃他们,任由他们在这里住着。
他们在这里一住就是十几天。他们当然希望每天都走在路上。但他们又必须不住地停下挣一些盘缠以便完成后面的路程。青塔这个地方,民风古朴,那些雇主,出手都很大方。他们当然不能轻易放弃挣钱的机会。
这天傍晚,根鸟和板金都将自己钱袋里的钱倒在地上。他们数了数,两人都感心满意足。板金说:“明天,我们该离开这里上路了。”
晚上,他们不再乞讨,而是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地走进了镇上的小酒馆。他们面对面地坐下,要了酒和菜。
坐在酒馆里的人都回过头来看他们。
回到小木屋,都已是深夜了。
也就是在这天夜里,根鸟生病了。他是在天亮之后,才发现自己生病的。当时,板金正在一边收拾行囊一边催促他:“你该起来了,我们要早一点赶路。”他答应了一声,想起来,但立即感到头晕目眩,支撑着身体的胳膊一软,便又跌倒了下去。
板金发现了根鸟的异样,问:“你怎么啦?”
根鸟含糊不清地回答着:“我起不来了。”
板金赶紧将手放在根鸟的额头上,随即惊讶地叫道:“好烫啊!”
根鸟正发着高热。他面赤身虚,嘴唇干焦,两只手掌却湿漉漉的尽是汗水。
根鸟说:“你先走吧,我比你走得快,我会赶上你的。”